上善若水——你以為平常的水，其實有許多傳奇故事

只要供應渠道還保持通暢，沒人會把水當回事。

這種液體無色無味，稱不上飲品，什麼時候想要就恣意取來。更多時候，得是在晚間總結健康報告時才想起，哦，又少喝了幾杯。

倒是從前，辰光慢，舌頭也靈，一盞水總要分出三六九等。論回口有甘有澀，論質有濁有清，瀑涌急湍不宜茶，用新泉深井，才算是得了趣味。

吃水莫忘挖井人

有講究往往意味著東西難得，於古人而言，準備飲水是件麻煩事。某支遷徙的族群想安定下來，選坐標的第一根據就是水源，中國人的鄉土情懷裡，永遠都橫亘著「一條大河波浪寬」。

河之外還有井，後院村口有了它，就用不著推車挑擔走太遠的路。井水優劣可以慢些作評，首先要做的是順利鑿出這麼一口井，挖、刨、移土、壘磚、鋪井底、最後架上提水的機械。

井水冰西瓜下苦力去鑿，是艱，下了苦力又未必能見水，是險，這份艱險到民間傳說里，越發被拗得百轉千回。水是淘氣而羞澀的小姑娘，非得逗她，引她，求她，她才肯稍稍露個頭。

開天闢地以後，水是充足的，可人們不愛惜它，它就生氣跑到了天上。人們用芭蕉葉造了一隻老鷹，老鷹活了過來，問：為什麼創造我？答：要你去空中取水。再問：給什麼報酬？再答：給你風。老鷹把水取來，水落在了樹尖上。人創造了破臉狗，狗能從樹尖取水，水落到了岩石上。人創造了螃蟹、知了，終於讓它們把水帶了出來……

——盈江縣關於水起源的傳說。

在大旱的年份里，一個青年夢到山洞中有水溢出。第二天，他與三十六名夥伴上山去找，找遍了山溝石縫才發現一個溶洞。他們在洞里跪地哀求，直求了三天三夜，每個人的膝蓋都流出鮮血。泉水才慢慢出現……

——崇陽關於「三十六人泉」的傳說，成鵬口述，甘萬明整理。

尋水故事有千千萬萬，而「付出代價」的情節始終不變。辛苦找尋、虔誠祈求算是輕的，更嚴重一點還需要犧牲性命。甭管在哪兒，扒一扒當地資料，總有一個兩個為救他人舍己身的英雄，把生命祭獻給天地、龍王、山神，交換來可飲用水源。

水有自己的守護者：龍族、龍王、或者土地佬，又或者就是沒有具體姓名的「井神」、「河神」。再往上追溯幾百年罷，藏地漢地，哪裡的人不會在年節拜一拜水之神祇？

這些物品是獻給你們的，請你們保佑，希望水中不要生臟物，不要生出害人的小蟲……希望你們把水洞挖得深深的，使水源流長。流出的水，婦女吃了，生孩子時肚子不會疼；孩子吃了身體健康；牛馬吃了，生長昌盛

——哈尼族祭祀井神

「多喝熱水」背後的玄機

有無問題一旦解決，接下來要考慮的就是衛生問題。陰溝水、屋檐滴漏、池塘死水自然不能喝，「勞水」——也即流動的活水——可以飲用，井水「遠從地脈來」或「近從江湖來」都是好的，但如果有城市溝渠水滲入，使用時就必須經過一番沉澱處理。

要注意不讓雜物垃圾或動物糞便混進水源，否則容易引發瘟疫。許許多多禁忌戒律圍繞著「潔凈」需求蔓延出來，但生活里總還是會有意外和疏忽。生活在中世紀，地球另一端的人們為避免水源性疾病，索性嘗試以啤酒取代飲用水。相比之下，東方人採用更加簡單的方式：日常保持清潔，喝時沉澱、加熱。

凡煮水飲之,眾病無緣得生也

——《養生要集》

人煙稠密之區，疫癘時行……必湖池廣而水清，井泉多而甘冽，可藉以消弭幾分……平日即宜留意，或疏浚河道，毋須積污，或廣鑿井泉，毋須飲濁……

——《隨息居重訂霍亂論》

中國人什麼時候養成了喝熱水的習慣？也許是從他們把茶葉放進杯子開始，也許他們早已經模糊意識到煮沸可以殺菌。近代提倡新生活，「把水煮開」這件事——至少是這個口號——越發在大眾中普及。

醫家本草，把熱水叫作「百沸湯」。今人說百沸意指多次煮開，但書中並無相應註解。百沸湯又名熱湯、麻沸湯，麻沸指「煮水小沸如麻子」。看來百字不過虛指，百沸湯就是煮開的水。它有「太和」稱號，以陽氣通泰，多飲取汗為特色。想像天寒地凍無酒的長夜裡，沏一碗百沸湯，確實是會感到「陽起陰散」的。至於《夷堅志》里說蠱毒一旦入腹令人疼痛難忍，喝百沸湯可以暫緩須臾，大概便是最早版本的「肚子疼喝點熱水就好」。

百沸湯：助陽氣，行經絡……患風冷氣痹，人以湯淋腳至膝，濃復取汗，然別有葯，特假陽氣而行耳……四肢、臍、腹冷，坐深湯中，浸至腹上，生陽之葯，無速於此……感冒風寒，而以熱湯澡浴，亦發散之一法。

——《本草備要》

同等量的滾水與新汲冷水混合，叫做「陰陽湯」、「陰陽水」。古人把它看做是藥物的一種。它性情沉靜溫柔，據說上吐下瀉的人喝一點，胃裡才安穩，能繼續給葯。要是病情需要吐瀉，也是用陰陽水/加了鹽的陰陽水催吐催瀉。

此際脈證難審，難於用藥……惟服陰陽水一二杯，自吐自泄而愈，最為穩協。

——《羅氏會約醫鏡》

探吐法：以陰陽水對沖……即以熱鹽沖水中，和勻。令病患飲之，居密室中，以布袱拴緊其腹，將鵝羽探吐。得吐則生，不吐則死。

——《傷寒指掌》

當代城市裡找不到新汲井水，涼白開和開水的搭配組合成了人們常說的陰陽水。偶爾也能聽到「喝溫水要等熱水變溫，不能一半涼一半熱混起來」一類話，因為「喝了會拉肚子」，古醫書的影子在這些禁忌中還依稀可辨。而新近流行清腸法把喝陰陽水當做清腸減肥的養生手段，恐怕古人見了也會十分詫異。

古有神人兮，吸風飲露

氣候乾旱的地區缺少河渠，鑿井也不容易出水，河與井都沒有，只好自己在家裡建水窖，接雨雪水來喝——這是在沒辦法的時候。

有辦法的時候也未嘗不可。世界上有兩種潔凈，一種屬物理範疇，另一種屬心理範疇。井水乾淨，而雪、露、霜則更加乾淨，簡直該用不染塵埃來形容。妙玉招待黛玉、寶釵一行人喝茶，用久藏雪水，且是從梅花上掃下來的雪，這才合了她那「潔凈人」的身份。

莊子描繪神人，說其吸風飲露為食，露水就此沾了一股仙氣。鮮花上凝結的露能令人顏色姣好，秋日露能造出最最清冽的酒。據稱露水清涼甘潤，潤肺的藥用它來煎最好不過，甚至在一些地區，人們會直接把露水當做療肺方劑。

寶姐姐自胎裡帶來一股熱毒，對治丸藥「冷香丸」里也有雨露霜雪之屬，只是更添一層麻煩：這些水必須在特定時令收集。

水是天地精華，時令秉天地之氣，二者相合，力量更大，而不同時節起到的效用也各不相同。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那麼就用立春的水助孕，端午的水合葯。秋日水卻病，冬日水滋養。

立春節雨水性有春升始生之氣。婦人不生育者，是日夫婦宜各飲一杯，可易得孕。

穀雨水取長江者良，以之造酒，儲久色紺味冽。端午日午時取水，合丹丸藥有效……立秋日五更井華水，長幼各飲一杯，卻瘧痢百病。寒露、冬至、小寒、大寒四節及臘日水，宜浸造滋補丹丸藥酒，與雪水同功。

古醫書里早有論述，把這些說法斥為無稽之談。只是日子一天天的過，水川流不息，誰能真正阻止愚夫愚婦在河邊井邊忙碌時的笑語晏晏、口耳相傳？他們閃亮的眼眸中，正映出天地星月之力量。

作為神聖媒介的水

水作為一種物質不斷被人們賦予額外的意義：首先是潔凈，繼之以神聖。

這種結果不難猜想，水當然是最好的神聖媒介。它行於地上如同血脈行於人體，它在最初混沌的時空里孕育了生命。人類又能夠如此貼近於它——你可以把任何東西奉為聖物，而唯獨用水沐浴，吞飲，它將帶著神聖融入到你的皮膚、你的口腔乃至你的靈魂中去。

水能承載起許多法術，從上古開始的祝由科，巫醫就在水面上書寫符咒給病人飲用。腹痛、蠱毒、刀傷都在咒水術的範疇以內，不過最有意思的要算「療鯁術」。

鯁，即魚刺卡在喉嚨中。明人龔世保《壽世保元》一書中記載的治鯁法，是盛一碗新汲水，面向東方，念「謹請太上東流順水急急如南方火帝律令敕」七遍，吹一口氣到水中，反覆七次喝盡，卡著的東西就能順流而下。

現在還在流傳的下魚刺法另有一種手段是用筷子在水碗上擺出十字，轉圈飲盡，這種偏方至今尚在流傳。

除了中原漢地，浙西、湘西的咒師們，也不約而同用水來做帶走骨頭、魚刺的引子。在誦念中，魚骨將感知到大海的召喚，繼而離開人體。

此水非是凡間水，化作東海龍神水，喉嚨化作江河，魚骨化作泥鰍到大海。

——浙西山區化魚刺水咒

水能引領起宗教情懷，在每個有史可載的傳承中，都有水的存在。每一個天堂里也都流淌著水，從蜿蜒的河流，到開放著蓮花的清涼池。

信徒們從十字架上的耶穌兩肋間看到血與水，從恆河中捧起水，從遙遠的滲滲泉帶回水……水是生命與死亡的泉源，結界與凈化的使者。

那麼，飲吧，現實到虛幻，天堂到地府，四維上下，這是最初與最終的飲料。

至淡是水，至味清歡。

（編輯鄧跑跑，圖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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