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最餓時曾飢不擇食吃過什麼？

剛上大學那年，我父親和母親離婚了。
他們兩人都是賺錢不多，花錢還不過腦子的人，並且一意孤行。
他們的理財觀念就是「誰誰誰給了一個消息股，趕緊買。」
賺幾百就覺得是賺大了，套牢了也不自知。

還經常做一些沒有必要的花費——蔥省人通病，好排場，好臭講究。哪怕褲腰帶系在脖子上過日子，隨份子、送禮也絕不甘居人後，一定是最貴重的。
我不知這有沒有關係，但從小我家境就很不好。
在他們離婚後，二人又起了經濟糾紛。
大概就是母親欠了父親許多錢。
這導致什麼呢？

導致我的大學生活很是艱難。
本來講好一個月800塊生活費，他們兩個輪番給。
我父親言辭咄咄的說「這樣每個月絕對夠」。
但他們兩人身體不好，賺錢不多又愛大手大腳。
有時到了討要生活費的時候，就總不忍心開口。
當然每次打電話，兩人總會說「如果你媽/你爸不給你錢，我給你。」
但我實在張不開嘴，只應付著說「算了我還有」或者「那我跟TA要吧」。

這裡面實在是很矛盾的情感，一方面，覺得不該給他們更大的負擔，一方面，又出於對他們的憎恨，還有一方面，因為他們離婚時沒有解決完的經濟糾紛，每當提起錢，他們總會提起這個糾紛，我母親堅決不還錢，我父親堅決她要是不還錢就要她命。

我不敢提「錢」這個字眼。
我實在張不開嘴。
藝術類專業常有一些意外開銷（例如全班組團看一些演出），而且大多數時候，因為總是面臨上述情況，甚至要幾個月我才能拿到一次生活費。
大學生活的前兩三年，沒怎麼買過新衣服。

一塊錢恨不能掰成兩半花。

偶爾回家，奶奶看到我窘迫，會給我1、200塊錢。
祖孫兩個有什麼都是不必多說的。

彼此看一眼，貼貼耳朵就知道了。

但是這1、200塊錢並不能改變什麼，因為我回家來回的路費，就是120塊左右。
那時候怎麼判斷假期需不需要回家呢？
需要掰著手指頭算。

學校餐廳最便宜的飯（兩素+米飯）是6塊。

一天起碼需要吃兩餐，一桶大瓶裝礦泉水是4塊，每天消費大概在16塊。偶爾還需要一點其它的開銷（比如電話費、網費等等）

如果在學校里的開銷大於120塊，我就回家。

如果小於120塊，我就留在學校里。

有幾次印象很深刻。

那時候不敢談戀愛，但好死不死的喜歡上一個姑娘，姑娘比我大幾歲，已經工作。最後在一起了，有次過七夕節，想去城市的另一端找她，卻連來回20塊的車費都拿不出來…前些天看到知乎上討論窮人沒有資格談戀愛嗎？各種各樣的討論。其實簡單來說就一點，因為貧窮所導致的自卑，會讓人怯於追逐美好，所以《人民的名義》大火的時候，最讓我動容的是祁同偉說「窮人家的孩子哪有資格談戀愛」，唉，跑題啦，總之沒本事留住人，無論是自慚形穢還是別的，都是自己沒本事，到現在我也不怨人家女孩兒。
到了大三下半年，醉心坑蒙拐騙終成正果，靠寫劇本和稿費發了筆小財，終於可以保證經濟獨立，但那時候已經不在學校了。

大四畢業的時候，全班聚餐，跟大多數人相比我履歷耀眼無比：做過龍標片了，和朋友先後開過兩家沒掙到錢但讓我接觸了很多人脈的公司，當時在一個很有名的影視KOL擔任主筆，出了書，也逐漸接觸到一些知名的行業前輩。

酒過三巡，隔壁某室友問了一個巨傻的問題，現在看起來完全像是小學生式的提問：你怎麼做到的？
我看了他半天，說：大二上學期的時候，我去你們寢室玩，看到你桌子上有半截麵包，已經幹了。那時候我已經餓了三天了，餓的不行，但怕直接拿走被你們笑話，偷偷拿走呢，怕這事兒做的不體面。猶豫的時候，再經過你們寢室，發現你把那麵包扔到了走廊上。

離垃圾桶只有不到一米的距離。

我撿起來吃了。

餓了三天。

那麵包真他媽的好吃啊。

過期麵包，乾癟癟的，麵粉都已經變硬了。

但麵粉開始在口腔里融化的時候，胃部的抽搐、燃燒灼痛感。

這輩子我都忘不掉。

為了生存苟且偷生，為了生存去做出了很多努力，那些努力過的事物，最後都開出了花。
你們都看到了花，可當初我只是想體面的活下去。

我不是蟲豸，不止要活下去。

起碼還要佯裝體面的活下去。

我已經很久沒有吃早飯的習慣了。

現在，不吃早飯是習慣。

因為早飯是三餐中最好略過的。

如果你餓，就繼續睡，睡著了就不餓了。

我知道這樣對身體不好，但習慣養成了，就很難糾正。

現在看起來，我依然沒變成什麼金光閃閃的人。

這些並不是勵志故事。

充其量是種自我感動。

畢業那天，我父親和我堂哥非要去參加畢業典禮。

停罷了車，我說「請你嘗嘗我們學校的飯吧。」

一天的時間，我忙於跑各種手續，只飯間匆匆陪他和我堂哥吃飯。
窮久了，就愛養成愛算計的習慣。

晚飯的時候我算了算，告訴父親，他今天的飯費是34元。
我父親喝著湯，獃滯了一下。

我堂哥笑著問我「怎麼還要親父子明算賬嗎」

我沒理他，就跟我父親說了一句「額外的日常生活花費，班級聚餐和演出觀摩…我沒有過大學生活」
第二天早上，怕高速堵，我們要早早的趕路。

我說：「再吃個早飯吧。」

我們專業流傳一個四年的傳說：當熬夜寫稿子寫到餐廳開門營業，在餐廳炸出的第一鍋油條里，你會看見上帝。

大學四年過去，我終於在離校那天第一次可以無所顧忌的吃早飯，吃到了傳說中第一鍋的油條。
那一瞬間，有一種巨大的委屈湧上心頭。

彷彿自己還是個大孩子。

不得不把心愛的玩具讓給別人。
但卻要強咬牙忍住。

當然。

我沒看到上帝，也沒矯情的吃到哭出來。
只是當把油條塞到嘴裡的時候，口腔瞬間分泌的唾液讓我牙酸不已。
我說「我操，真他媽的好吃啊。」

算了，都知道是我了，匿也沒意思。
不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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