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模糊了4.5億中國人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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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陳小娜

出品 | 網易浪潮工作室

當你看到這篇文章時，不妨先抬頭看看你的周圍，觀察下你的同事、你的同學、你身邊的陌生人，你會發現大部分人都戴著眼鏡，而且不用問也知道，絕大多數都是近視眼。

近視作為一種流行病，其實最近幾十年才在中國大規模出現。2014年《經濟學人》報道，上世紀70年代，在中國16-18歲的青少年中，不到三分之一是近視眼。但到了今天，將近五分之四的青少年都患有近視。

2016年北京大學發布《國民視覺健康》報告還顯示，中國5歲以上近視人口已經達到4.5億，並且將在2020年突破7億，中國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看不清大國。

除了中國大陸之外，整個東亞地區都遭到了近視的折磨。在香港、台灣、日本、韓國和新加坡的城市裡，上完高中的學生十有八九都是近視，其中有10%-20%是高度近視。

在韓國首爾，19歲男青年的近視率甚至達到了難以置信的96.5%。考慮到東亞地區文化上的相似性，他們遇到的麻煩，當然也是中國大陸遇到的麻煩。

香港、台灣地區、新加坡、韓國20歲青年近視率趨勢 | The Nature

那麼為什麼東亞人，特別是中國人近視眼越來越多？是中國人天生容易得近視嗎？還是中國人都是啃著書本長大的學習狂？

中國近視狂潮

我們要先回答一個問題，近視到底是什麼。簡單來說，你的眼睛為了看清一個近處或者遠處的物體，控制晶狀體的肌肉會收縮或者放鬆，好讓物體的模樣投射到視網膜上。

近視是由於眼球被拉長，光線進來之後，沒有聚焦到視網膜之上，而是聚焦到了稍微靠前一點的地方。

近視示意圖，下為近視 | Environmental Health Perspectives

近視肯定不像癌症或者心臟病那樣可怕，但是近視的大規模流行，帶來的不止是戴眼鏡時的不方便。特別是高度近視，年輕時可能沒什麼大不了，但中年以後容易誘發白內障和青光眼。

多年來，科學家都把近視賴到基因頭上。

上世紀60年代研究都是圍繞這個方向做的，比如一項研究發現同卵雙胞胎（基因相同的）要比異卵雙胞胎更容易得近視，這說明DNA對近視影響不容小覷。科學家至今在基因組裡發現了100個以上的區域與近視有關。

如果父母是近視眼，那孩子確實更有可能也得近視。

2012年中山大學和澳大利亞國立大學聯合研究顯示，在中國廣州15歲青少年中，如果一對父母都近視，孩子近視率就會高達83.3%；如果父母有一方近視，那孩子近視率要更慘一點，88.9%；如果父母視力都很好，那孩子近視率就會下降到68.2%。

2017年1月4日，河南周口，00後姐弟三人都是高度近視 | 視覺中國

但是基因根本沒法解釋中國暴增的眼鏡男女數量。

基因沒法解釋為什麼中國廣州15歲青少年近視率有78.4%，他們的父母眼睛不好使的卻只有19.8%。

基因沒法解釋為什麼中國城市地區的近視率要比農村地區高，尤其是在高中生群體里。

同樣，基因也沒法解釋為什麼2012年陝西（人均GDP排名全國14）10歲的學生有22.9%患有近視，但隔壁的甘肅（人均GDP排名全國30）同等學生近視率卻只有12.7%。

 

遺傳確實在起著作用，不過只憑遺傳的一己之力不可能掀起這股近視狂潮。當代近視不止是遺傳問題，更是社會問題。

別怪書本和電視

為了抓住大規模損害視力的元兇，科學家們又試圖將近視怪罪到「近距離工作」(near work)身上。畢竟相比起歐美的學生，中國學生不得不在書本上花掉更多的時間。

2014年經合組織(OECD)的一份報告顯示，上海15歲學生每周要花14個小時做作業，而美國學生每周只花6個小時，英國學生更少一點，只有5個小時。

 

中國學生近視率水漲船高，伴隨的也是他們學習時間的無限延長。在無休無止地學習看書之外，看電視、玩手機、玩電腦也成為了家長責怪的對象。

可是無論科學家怎麼努力將「近距離工作」與近視聯繫在一起，它們之間的因果關係並沒有那麼鐵證如山。

2016年6月4日，濟南，山東師大附中學生準備即將到來的高考 | 視覺中國

2007年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發布了一項研究成果。他們跟蹤514名3年級美國學生的視力狀況，5年後發現有111名學生患上了近視。

近視和父母遺傳有關，和體育及戶外運動有關，就是跟每周看書時間長短沒什麼關係。

後來研究團隊成員對《自然》雜誌回憶道，「我們覺得這真的是一個奇怪的結果」，「但是當我們做分析時這樣的結果卻老是出現」。

 

如果覺得美國人不太能夠代表亞洲人的話，亞洲方面的研究也有。2006年，新加坡國立大學對一群7-9歲的新加坡學生進行了3年研究，發現每周讀幾本書並不能用來預測孩子未來幾年會不會變成近視眼。

接著研究人員又拿每天讀書、玩電腦的時長去做分析，發現近視學生或許只是更喜歡讀書，而不是讀書導致了近視。

2015年2月6日，北京，許多2、3歲兒童無師自通，變成「屏奴」  | 視覺中國

不斷有新的證據在挑戰「看得太近造成近視」的傳統認知。2015年，同樣是俄亥俄州立大學，又發布了一項顛覆傳統的研究。

這個長達20年的針對4512名美國兒童的研究顯示，長時間看書、看電視或者玩電腦坐得太近，實在不是導致近視的直接原因。

雖然研究針對的是美國兒童，但研究跨越了美國的白人、黑人、原住民、拉丁裔和亞裔兒童。道理都是相似的。

孩子太缺少戶外運動了

近距離讀書、看電視或者玩遊戲不該為近視背鍋，那誰來背鍋？

科學家至今還沒有完全弄懂近視的真正成因，不過他們正在形成下一個共識——戶外運動越少，越容易得近視。

 

2008年，澳大利亞悉尼大學的凱瑟琳·羅斯(Kathryn Rose)，將澳大利亞悉尼的6-7歲華裔孩子和新加坡的6-7歲華裔孩子放在一起比較。結果她的團隊發現，悉尼的華裔孩子近視率只有3.3%，但是新加坡的華裔孩子近視率卻高達29.1%。

 

更驚人的是，兩地孩子的父母近視率都差不多（悉尼68%vs新加坡71%），而且悉尼的華裔孩子每周要讀更多的書，更經常近距離看物體。明明都是中國人的後代，為什麼兩地孩子視力會天差地別？

羅斯團隊找到的最重要因素就是戶外活動的時長：悉尼的華裔孩子每周在戶外活動上會花去13.75小時的時間，相比之下，新加坡的華裔孩子每周戶外活動時間只有可憐巴巴的3.05小時。

2008年，澳大利亞孩子在進行一場板球比賽 | Flickr

羅斯團隊猜測，經常參加戶外活動的孩子，接受到的光線強度也越大。

而光線會刺激視網膜中多巴胺的釋放，這種神經遞質能夠保護眼球不會變得過長，進而防止近視發生。

晴天的戶外光強可能在20000到100000勒克斯（照明單位）不等，而室內光強可能連500勒克斯都不到。中國教育部要求中小學教室課桌面平均照度不低於300勒克斯。

 

有科學家拿雞、樹懶和猴子做實驗，結果紛紛支持了上述假說。不過一些科學家批評「光線-多巴胺」機制過於簡單粗暴，戶外運動減少近視可能是由於多種複雜的原因。

俄亥俄州立大學的安迪·費希爾(Andy Fischer)就指出，戶外視野更好，眼睛能處在一個比較放鬆的狀態，而放鬆的狀態可能阻斷了眼睛的不良生長。

2017年1月4日，北京，持續重霧霾籠罩下，學生在打籃球 | 視覺中國

不管怎樣，就算暫時弄不清楚背後的機制，戶外運動有助於保護視力逐漸成為共識。

2012年，一項在台灣南部地區展開的研究顯示，僅僅只是在80分鐘的課餘時間把7-11歲的在校學生全部趕到戶外去，一年之後這群學生的近視率就要比隔壁學校低50%。

2013年，另外一項在廣州開展2年的研究則顯示，每天多給孩子45分鐘戶外時間，到最後就能降低25%的近視發生率。

 

由於大多數研究只發現了戶外運動獨領風騷的作用，意味著在室內進行再多的體育活動、或者做再多的眼保健操也無濟於事。

事實上，國際上絕大多數權威眼科學會、眼科專家都認為各種形式的眼保健操對改善視力沒有任何幫助。

2016年6月2日，河北邯鄲，醫護人員指導小學生做眼保健操 | 視覺中國

中國面臨世界上最嚴重的近視問題，亟需對公共衛生政策進行更新。

可惜直到2016年11月，國家衛計委、教育部和體育總局依然聯合發文，在要求每天體育活動不少於1小時的同時，強調將每天兩次眼保健操納入課表，美其名曰加強近視防控。

現在不需要「為革命保護視力」了，但中國孩子仍然要在教室中日復一日重複著毫無意義的動作，天真地相信自己保護好了眼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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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丨胡玉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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