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部電影，開啟中國藝術電影市場的全新時代

如果你是一位在北京或上海的影迷，每年最緊張的時刻大概就是北京電影節、上海電影節的開票前夕——你反覆核對自己的排片表確認沒有時間衝突，你早早調試好網路，守在手機或電腦前，等待著開票的那一刻……

北影節和上影節的搶票氣氛極大程度上反映出，一種分層正在國內電影消費者之間悄然形成：越來越多的影迷渴望在大銀幕上反覆觀看高質量的藝術電影和經典電影。然而，正是因為中國國內一直沒有形成獨立的藝術院線，而商業院線中又鮮有藝術電影上映或排片極少，才會形成北京電影節、上海電影節期間影迷們過於「饑渴」而一票難求狀況。

2016年年底，由中國電影資料館聯合多家發行公司成立的「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對影迷來說可以說是個大新聞了。在成立後的數月內，該聯盟推出了包括「義大利輝煌藝術主題影展」在內的多次展映活動，在影迷間反響熱烈。

歷史性一刻終於到來！

8月25日，在金球獎、奧斯卡等各大頒獎禮上攬獲無數榮譽後，由美國導演肯尼思·洛納根執導的影片《海邊的曼徹斯特》，終於將作為第一部外國影片走進「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的影廳。

為此，深焦DeepFocus專程來到中國電影資料館，採訪了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負責人。在採訪中，負責人向我們解釋了為什麼《海邊的曼徹斯特》會成為藝聯的「開幕」外語片，也向我們介紹了日後藝聯運作方式。我們讀者可以通過這次訪談，了解到觀眾最關心的幾個問題，即在哪裡，什麼時間，他們能看到什麼樣藝術電影。

我們深焦DeepFocus也預祝《海邊的曼徹斯特》能為藝聯開個好頭，讓更多藝術電影和經典電影能回歸大銀幕，讓觀眾有機會接觸到不一樣的光影藝術。

策劃、採訪、整理 |佳含

深焦：《海邊的曼徹斯特》為什麼能夠成為在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以下簡稱「藝聯」）放映的第一部國外影片？

藝聯：我們確實覺得在最近一段時期內，沒有比《海邊的曼徹斯特》更合適作為「藝聯」放映的第一部外國影片的了。從今年年初的奧斯卡之前，到今年的柏林電影節等等，沒有一部影片有這麼強的文藝調性。

今年我們國內已經引進的影片，比如《愛樂之城》、《雄獅》、《月光男孩》，他們都是奧斯卡這個時間段的影片，將這四部影片放在一起比較，肯定《海邊的曼徹斯特》是最文藝的一部了。

因為那些影片裡面都既糅合了文藝的特性，也糅合了一定的商業的東西，有的還涉及到一些現在在中國比較敏感的主題，例如，《月光男孩》中涉及到的吸毒、黑幫等問題，《雄獅》應該說是一部有一定商業特色的劇情片，《愛樂之城》在國外反響也與國內不同，比如法國搞藝術電影的人就會說：這是部商業片！

但無論是美國人還是法國人，他們看到《海邊的曼徹斯特》都會說：這是一部藝術片。所以我覺得這是一部非常無愧於在「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放映的影片。

若將它與前幾年的影片做比較，我覺得它和《布達佩斯大飯店》類似，屬於同一類調性的影片。

它們都具有很平和但是很美的背景，有很好的音樂，還有很強的故事性，演員的表演都是相對來說比較靜默、但是非常富有張力的。

可能當我們去看《雄獅》男演員的表演時，作為觀眾我們並不一定能體會到裡面的張力，那種一直拽著你的心的感覺。

因此我們認為，如果拿《海邊的曼徹斯特》作為「藝聯」放映的首部國外影片，以後是可以載入史冊的。它整個的品味、調性、製作水平都彰顯了「藝聯」的追求。

《海邊的曼徹斯特》劇照

深焦：這次「藝聯」放映《海邊的曼徹斯特》的規模是怎麼樣的？在發行和放映模式上，和我們通常在商業院線看到的有何不同？

藝聯：目前計劃在全國66個城市、190家影院、270塊屏幕上映。最近銀幕數可能還會有所上調。

這次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放映《海邊的曼徹斯特》有兩個大的特點。第一：它是一個「專線發行」。這是到目前為止——包括藝術電影聯盟自身在內——第一次做一部影片的專線發行。

所謂專線發行，簡單來說就是只在這一個院線上發行。它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對於一些特別優秀的影片，它還可能成為「長線發行」，指的是影片的放映周期可能會拉長。

在藝術電影院線放映電影，對我們來說也還處於學習、探索的過程中。實際上，我們這段時間試驗了「專展」，也就是獨立的針對某一類影片的策展和展映。就「專展」而言，我們也試驗了不同的方式：按年代的、按主題的、按國別的。

我們在各個方向上都在做著嘗試。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也和不同公司做了一些聯合發行影片，有的採取了藝聯專門承諾來保證多長時間黃金檔的方式，《八月》就是這樣的。這些嘗試實際上都是學習的過程，是我們自己測試不同的放映模式的過程。

《八月》劇照

在未來，藝術電影聯盟繼續發展下去，觀眾們慢慢就會注意到：藝術電影院線的排影方式和商業院線是不一樣的。商業院線更側重對某一部影片進行的集中宣傳，只是有的上院線時間長，有的上院線時間稍短。

但是，在藝術電影聯盟的策展和放映範疇里，它有可能是對一個展映的宣傳，或對幾部同調性影片的共同的宣傳。

藝術電影聯盟排影方式與商業院線也是不同的。有可能連續一個院每天都排三部電影，每天都是一樣的；也有可能是很多電影糅合在一起排片的，比如一個星期之內，並不是每天都能在影院看到《海邊的曼徹斯特》，你可能是每周一、三、五看到《海邊的曼徹斯特》，或者只有星期五、星期六能看到。總之，它是雜糅在一起的來排片的，或者是主題式的，或者是針對某一位導演的，或者是針對某一個類型作品的。

再或者，某一個時間段內，它可能和商業院線的某些影片形成配合。例如，最近張楊導演的電影正在商業院線上映，可能藝術院線就會配合放映一些張楊導演的其他影片。這樣各種情況都是存在的。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的最大特點和意義就在於：它給了觀眾更多的看不同電影的選擇。

我們有時也不一定特別去糾結或關注「這個片子是不是個藝術片」這個問題。甚至，藝術院線放映的電影不一定非得是那種特別高調性的藝術影片——這其實是不一定的。

可能在未來一段時間內，我們還會安排一部分復映的影片。或者叫做，在過去中國的電影院非常少、銀幕數非常少、且放映模式單一的情況下，有的一些相當優秀的影片沒有機會在院線中做過放映。

這些影片可能在豆瓣上和少數觀眾間有著非常高的評分或口碑，但是觀眾一直沒機會在院線上看到這些影片。我們希望藝術電影聯盟能夠給觀眾們看到它們的機會。

深焦：剛才我們所講的藝術院線，其實也是在商業院線中分出了特定數量的銀幕，來加入到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中。這樣的運作方式和國外獨立的藝術院線的還是非常不一樣的。

藝聯：各個國家藝術電影的發展路徑是不一樣的。在法國等歐洲國家以及北美，它們在電影最初的發展進程中，就已經有了藝術院線或者獨立電影院線，那條線和商業院線這條線是始終並行發展的。

而我們國家的情況確實不同，在我們的院線系統中，一開始就沒有藝術電影院線，而只有商業這一條線……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們非想要跟他們一樣，一定要形成一條單獨的藝術院線，非要有一個電影院只放藝術電影、不放商業電影，而另外一條線全是商業電影，那在中國現在的狀態下確實不現實。

其主要原因是，我們國家的影院已經發展到了一定的水平，一個城市內的影院和銀幕的飽和度也已經達到了一定的狀態。那麼，該讓誰來把自己的一個影院拿來完全改造成藝術影院呢？這個市場布局太難了。

所以，在這樣的一個市場狀態下，我們國家藝術電影院線的發展道路就要找到自己的方式，即分布在各個影院，讓一些影院拿出一個放映廳加入藝術電影聯盟。特別是一些多銀幕的影院，它們有更高的期望，它們希望在自己的影院實現差異化經營，在影院內部給予觀眾更多選擇的餘地。

既然現在影院已經有這個需求，觀眾也有觀影需求，也就沒有必要太去計較它是一條單獨的院線，還是在一條大院線中實現「線中線」。

為什麼我們這個的全稱是「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其原因也在此。最開始大家都覺得，我們應該成立一個「藝術院線」。後來經過各種市場調研和探索，最終還是形成了「聯盟」的概念。

這就是根據我們國家現有的情況來決定的。我們現在試想下，在某一個城市拿一個4廳、5廳的電影院不放商業電影了，只放藝術電影了——但是，咱們國家有那麼多影片讓人家放么？實際上並沒有那麼大的片量。這些都是需要在慢慢的發展過程中解決的問題。

深焦：這確實是一個很機智的辦法。

藝聯：這確實是最大限度地團結了大多數人，一起來促進藝術電影的發展。而之所以是中國電影資料館作為牽頭單位，聯合各個院線等共同發起藝術院線聯盟，是因為電影資料館本身是一個公益文化單位，它沒有那麼強烈的市場回報的需求。

我們沒有期待從市場中拿到多少利益。我們現在更多的是在，站在一個比較超脫的視角，為這個市場做事，去促進這個市場的一種健康的發展。

深焦：的確，將放映藝術電影的銀幕安插在各個商業院線，確實能最大程度上在盡量多的城市令藝術電影與觀眾親密接觸。

藝聯：除了大家通常說的讓觀眾有更多的觀影選擇，也能夠使更多電影創作者的電影有地方放。

但實際上，在藝術電影聯盟這塊的工作裡面，從我們的想法上，包括很多電影業內人的想法上，除了觀眾和創作者以外，藝術電影聯盟還承擔著一個特別重要的職責：就是把世界上最好的電影，放到影院裡面去，讓我們的電影從業者到影院里去看這些電影。這個職責是特別關鍵的。

我覺得這次放映《海邊的曼徹斯特》最大的作用，一是為了讓藝術電影的愛好者，哪怕他們在網上看過好多次了，他們還依然願意走進電影院去看一次這部影片。

除了這個意義以外，各個方面還要特別呼籲一件事——就是我們的演員要到影院，坐在那裡，一遍、兩遍、三遍地看這部電影里男演員的表演，當然還有女演員和裡面的小孩子。

要去一點點看他的面部、目光，他整個的肢體語言表現出來的感情上的變化……好多人都說這個電影是世界上最「喪」的電影。甚至，如果有的人不理解「喪」這個字的話——什麼叫喪？讓他去看看《海邊的曼徹斯特》就可以了。

片中的演員真的把這種情緒宣洩到了極致。哪怕是我們現在院線上票房成績很好的電影，把它們的主角的表演拿出來和《海邊的曼徹斯特》相比，還是存在著很大的差距。

男主角卡西·阿弗萊克獲奧斯卡最佳男演員

這個片子同時還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獎。在我們國家，大家也都很清晰地知道，現在電影、電視劇為什麼差，是因為劇本的原創性太差了。沒有好的原創劇本，自己的故事都編不圓，編著編著就亂了……

而這部影片，一個非常簡單的故事情節，但它在每一個環節上都出會出現一個新的讓你琢磨的點——他為什麼這麼做？比如發生火災之後，我們可能每個人都不會想到，警察跟他說這個是過失，不會判你刑，你可以回家了。

這個演員竟然會跳起來要自殺。如果不過是親身經歷或者有非常豐富的人文生活的記憶或積累，你想把一個人給編出這樣的反應來，真的是不容易的。

我們看中國的好多電影，看到三分之一的時候基本上結果是什麼了，甚至還沒看就已經知道了，包括一些製作水平精良的電影，但你一定知道會發生什麼。

但在看《海邊的曼徹斯特》的時候，從一開始，別人就已經告訴了我這講的是一個怎樣的故事，特別喪，講一個爸爸怎樣怎樣……但是從影片剛開始，那個人在修東西、鏟雪，你作為一個創作者你自己去想一想，他怎麼能把這個故事圓到最後。

我想，它裡面的諸多情節，是我們根本設想不出來的。所以我覺得，這個電影，特別適合我們專業電影工作者到影院里去好好看看。回過頭來說， 這個就是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承擔的一項重要工作——一定要把這些好的電影去放到影院中去，而且要通過不同的方法，讓大家懂得如何去欣賞這樣一部電影。

所以無論是媒體如深焦上宣傳，還是在影院中我們可能會進行的路演等，給大家講這部電影的可能不是演員、不是這部影片的導演，而是與電影有關的各個方面的學者，去給大家講解如何欣賞它，如何去延伸自己的文化、藝術的品味。

深焦：其實我們已經能通過各種途徑欣賞到這部電影了，包括視頻網站、家庭影院、航路上等等。但究竟是什麼令觀眾、令專業人士走進電影院觀影呢？

藝聯：這部影片從一開始就有一種淡藍的色調，以及演員那富有張力的表演……這些都是只有在電影院里才能感受的到的。

而且影院里的感覺一定是，燈漸漸黑下來，一個空曠的空間里，大家和你坐在一起看，一起可能在掉眼淚、一起再笑……我現在在影院看電影，最喜歡的時刻就是電影結束的時刻。影院究竟是安靜的，還是有悉悉索索的聲音……特別值得期待。有時候在電影院里看電影，特別想鼓掌，但好像大家都沒這個習慣（笑）。

深焦：我第一次是在一次長途飛行中看了《海邊的曼徹斯特》，後來又用投影看了一次，的確是非常不同的觀影感受。從這個角度講，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的令人格外興奮的意義之一也在於，將藝術電影重新帶回了影院。

藝聯：未來藝術院線聯盟的放映會形成這樣一種狀態：它既有新電影，也有很多已經放過的電影。其實你經常去一些電影節，你應該知道電影節裡面重放經典電影時，依然是座無虛席。是每個人都要看新電影嗎？其實並不盡然。

我們曾經在英國做過一次《神女》修復版的展映。500多人的場地坐滿了。因為是中國電影資料館修復的電影， 所以放映前我們做了一個簡短的介紹。放映結束後，好多人站在影院等著跟我說，說太感動了，這個是世界上最好的電影，修復也很棒……他們都是英國人，他們為什麼要跑到影院去看一部20世紀30年代的中國電影呢？

將來的藝術電影聯盟，一定不會太去關注這部影片是不是已經上了院線，或者是不是已經在家庭影院或飛機上已經有了。我們是要去電影院欣賞一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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