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德羅：逆行罰200，遲到罰2000，你讓送餐小哥怎麼選

文 |尼德羅

據上海市公安局交警總隊統計數據顯示，2017上半年，涉及到上海市送餐外賣行業的傷亡道路交通事故共76起。 警方表示，這些交通事故中有一些部分非常相似，都是送餐外賣小哥被撞身亡，而外賣小哥的交通違法行為是事故發生的重要原因之一。

送外賣雖然一直被認為是辛苦工作，但為此送命，還是令人難以釋懷。從成本收益的角度看，我很難想像，有人為了送一份外賣，然後把命搭上了。但我知道，正如珠海斗門54歲的農民周某，面對肆虐的颱風時，當他選擇強撐小貨車的那一刻，或許根本顧不上考慮自己的安危，只希望這輛一個月前購置的養家活口的貨車，不要出任何狀況。

外賣小哥出了車禍，第一時間擔心的不少自己，而是外賣灑了沒。這樣的案例，媒體也曾多次報道。而且，從概率上出發，僅僅發生在上海市今年上半年的76起死傷事件，當外賣小哥做出超速行駛、闖紅燈和逆行舉動的時候，他們並不會意料到自己會受重傷甚至送命。在飛速穿插和賓士中，他們眼裡只有外賣，已經達到了「無我狀態」。

颱風中推貨車的周某和因為送餐喪命的外賣小哥，他們共同陷入的實際上是一種「稀缺心態」。「稀缺心態」是哈佛大學經濟學教授塞德希爾·穆來納森和普林斯頓大學心理學教授埃爾德·沙菲爾在《稀缺》一書中提出的概念。穆來納森和莎菲爾指出：在長期性的資源（錢、時間）稀缺中，人們已經形成了「管窺」之見，只能看到「管子」之中的事物，雖然這有可能為我們帶來「專註紅利」（短期的富裕或效率），但是從長遠來看，這種「專心致志」反而會讓我們產生「權衡式思維」，不斷增加我們的帶寬負擔……最終，稀缺會俘獲我們的大腦，漸漸讓我們失去認知能力和執行控制力，變得更加愚笨和衝動。

周某和外賣小哥，他們都面臨資源上的短缺。相對而言，周某可能是物質意義上的窮人，而外賣小哥則是時間意義上的窮人。對於外賣小哥而言，加入外賣公司，他們得以在一定程度上擺脫物質上的貧窮，收入較之前的工作會高一些，但卻會因此陷入時間意義上的貧困。

在送餐高峰期，外賣小哥的時間永遠趕不上需求，這時候，時間的稀缺很容易讓快遞員「忙中出錯」。在面對一些危險場景時，外賣小哥會更傾向於解決當前的問題，而忽視自己的安全。這種行為，實際上就是大腦出現「內部干擾」，變得衝動的表現。就像《稀缺》中論述的，外賣小哥只看到「管子」里的事物，只注重短期利益，而罔顧長遠利益。

穆來納森和莎菲爾的研究目的，在於探尋我們為何會陷入貧窮和忙碌。他們認為並不是稀缺本身造成了我們的貧窮和忙碌，而是因為我們中的很多人持有了一種稀缺的心態，以致於我們的「心智帶寬」始終處於擁堵狀態。

用這套理論分析外賣小哥，當然沒什麼不對，因為外賣小哥在選擇闖紅燈、逆行和超速的時刻，確實存在被「稀缺心態」裹挾的情況，他們的心智寬頻受阻，以致於做出了一些並不理智的行為。不過，外賣小哥的「稀缺心態」並不是與生俱來的，相反，這很可能是所在的公司平台通過制度導入的。也就是說，個體在這個遊戲規則內，並沒有太多的選擇餘地。

據《2016中國外賣O2O行業洞察報告》顯示，截至2016年6月，我國外賣用戶已達1.5億人次，外賣滲透率已達21.1%。2017年年中數據還未發布，想必還會有一定幅度的增長。1.5億人點過外賣，絕大部分都在城市，其中的大部分又會集中在一二線城市。

如此大規模的用戶規模，一方面是真實的需求，另一方面也因為補貼大戰的吸引。對於外賣平台來說，過去幾年來真正的殺手鐧無非兩個：高額補貼和送餐速度。這其中，送餐速度提升的壓力就落在外賣小哥的身上。所以，一個基本的邏輯鏈應該是這樣的：送餐越快，用戶規模越大，反過來外賣平台數據越好看，平台的融資額也就越大。

在這個鏈條中，外賣小哥是名副其實的「肉夾饃」，客戶得罪不起，公司制度嚴厲，沒有一個是軟柿子。儘管網路上出現了越來越多呼籲包容遲到的送餐員的聲音，但大部分人在大部分時候，都願意將自己與外賣小哥的關係定義為「交易」，而不是「社交」。

交易只需要遵守契約，既然遲到了，那麼給差評就是我的權利；只有社交才需要將就和包容，朋友關係，自然無所謂一些。在過去幾十年里，中國人的消費權利意識增長迅猛，在消費中的得理不饒人現象十分普遍，消費者在苛責外賣小哥時，常常格外理直氣壯。

客戶的評價還會直接傳導到公司層面，並且轉化成具體的懲罰施加給外賣小哥。例如，在某知名外賣平台，被排到送餐逆行罰200元，被客戶投訴送餐遲到罰款2000元。這意味著在交通規則和公司信譽之間，選擇違反交通規則可以更好地止損。而這種懲罰制度設計的理念，也顯示出外賣平台更看重哪一點。某種程度上，這是拿外賣小哥的生命在擴大融資額。

《每日人物》曾經寫過一個化名為周武的外賣小哥，周武在供職的外賣平台里擔任「黃金騎士」，但黃金騎士只能位居騎士序列的低層，因為在青銅騎士、白銀騎士、黃金騎士、黑金騎士、鑽石騎士、聖騎士、神騎士7個序列來看，黃金騎士僅列倒數第三。與神騎士相比，周武每單送餐的收入要少1元。而為了升級，周武唯一的辦法就是送得多，獲得的好評多。

這種類似打怪升級的遊戲，使得類似周武這樣的外賣小哥越陷越深，不能自拔。他們就像忙碌的工蜂，將自己奉獻給了一個偉大目標，卻在很多時候難以顧及自身安危。

外賣小哥當然不是活雷鋒，他們只是被遊戲規則所裹挾而已。在平台設計的遊戲規則中，交規當然需要遵守，但權重係數卻遠不及準時送達。兩害相權取其輕，外賣小哥每天都需要在規則內進行「權衡」，最終陷入了一個細小的管子，只注重管子里的眼前利益，不顧及長遠的生命安危。

當然，把同情全部施與外賣小哥是危險的，因為超速、逆行、闖紅燈的外賣小哥傷害的不僅僅是自己，更有其他無辜的人群。為此，上海市公安局交警總隊約談了8家外賣平台，對外賣員安全培訓、車輛登記、建立騎手身份識別系統和騎車交通文明記分制度提出了要求。當監管壓力到來時，對所有外賣平台都是平等的，即使數據沒有那麼好看，但也不至於因此這一點落後競爭者。

不過，依舊需要擔心的是，在業績壓力之下，交警真的擁有足夠的能力來監管快速穿梭的外賣小哥嗎？畢竟，警方也無權干涉企業的內部規定，要求他們提升逆行的罰款額度，或者降低被投訴的懲罰力度。而如果內部的遊戲規則不變，外賣小哥距離從容送餐，恐怕還很遙遠。

【作者簡介】

尼德羅|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新手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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