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昏侯劉賀：兼具少年親王、大漢天子、落魄侯爺的傳奇人生

公元前74年的一個午後，19歲的劉賀匆匆登上前往長安的馬車，他此時的身份已不是昌邑國的少年王爺，而是即將登基的大漢天子。劉賀一行馬不停蹄，侍從們的坐騎一匹匹累倒在路旁。即使如此，在去往帝都的路上，劉賀還不忘命人搜尋美女，帶上馬車。這時他萬萬不會想到，皇帝寶座屬於自己的日子，只有短短27天。

由於在位時間過短，長期以來，劉賀的名字都很少為人所知。但隨著媒體對海昏侯墓考古工作的逐步披露，劉賀竟一躍成為西漢的「明星皇帝」。此次發掘出的一些文物，也為劉賀本人洗刷了部分污名。

初入帝都：貿然奪權，反被廢黜

劉賀的父親名叫劉髆，是漢武帝第五個兒子，被封為昌邑王，封地在今天的山東省巨野縣境內。劉賀5歲時，父親去世，繼位為第二代昌邑王。前74年，劉賀的叔叔漢昭帝駕崩，沒有留下子嗣，致使漢帝國出現皇位繼承危機。當時漢武帝的兒子廣陵王劉胥還在世，群臣有意立他為帝，但因劉胥年長，又有勇武之名，權臣霍光怕其不好操控，於是力排眾議，宣布迎立年輕的劉賀，這才有了文章開始時的那一幕。

然而，霍光很快就發現自己想錯了——新皇帝並不甘心當傀儡，他一方面招200多名昌邑心腹進京，準備用他們替代朝中大臣，另一方面更策劃奪取宮廷護衛的指揮權，擺出一副向霍光宣戰的架勢。霍光當然不會給對手留機會，他搶先召集在京重臣，面見上官皇太后——霍光15歲的外孫女，要求廢黜劉賀。他們給劉賀定的罪名中，最重要的是「行淫亂」，在為昭帝服喪期間，依舊置酒狂歡，與宮女亂來。另外，劉賀還被指責「瞎折騰」，在27天時間裡，下達1127道命令，讓各官署為他辦事。事發突然，劉賀毫無防備，只能乖乖舉手投降，痛悔自己「愚戇不任漢事」後，放棄帝位。

對於劉賀被廢的罪名，史家歷來懷疑，如呂思勉即說，「昌邑王之廢，表面上是無道，然當昌邑群臣200餘人被殺時，在市中呼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則昌邑王因何被廢，又可想而知了。」顯然，正是由於劉賀計劃不周，使這些人做了政治鬥爭的犧牲品。現在劉賀墓中出土了他生前用過的一批器物，包括繪有孔子及其弟子畫像的屏風、寫有大量儒家經典的竹簡、兩方硯台，以及精美的編鐘、編磬、樂車等，都說明劉賀有相當的文化修養，非但沒有霍光說的那樣不堪，甚至稱得上是一位文藝青年了。

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沒了劉賀，霍光還得再找一個皇帝，這次他選了毫無背景的劉病已——漢武帝太子劉據的長孫，在襁褓中就受「巫蠱之禍」牽連，被關了5年後，才出獄成為一名普通老百姓，直至被推為皇帝（漢宣帝）。相比於公子哥劉賀，宣帝吃過苦，性格堅忍，即位後拒絕親政，對霍光言聽計從。至前68年，霍光去世，又做了兩年準備，宣帝才發起反擊，一舉誅殺了霍光全族。

流落豫章：失言被貶，幸得厚葬

劉賀這時身在昌邑，但已經沒有爵位，只有當初皇太后開恩，賜予的2000戶封邑。在8年後，劉賀見到霍家敗亡，剛剛有一絲大仇得報的快意，命運就又開始捉弄他了。宣帝剪除了朝中威脅後，將注意力轉向昌邑的這位叔叔。他命人監視劉賀，發現劉賀一家深居舊王府之中，每天只有一個僕人從小門進出，負責購買日常用品。至於劉賀本人，身體上「疾痿，行步不便」，精神上「清狂不惠」，宣帝由此判斷，劉賀已經沒有能力爭奪帝位了。

宣帝封劉賀為海昏侯，封邑增加一倍，達到4000戶，但是把他從昌邑老家，一直趕到了今天江西境內的豫章郡。那時的江南不比今天，還是刀耕火種、地廣人稀的落後地區，這裡也沒有什麽其他封國。至於「海昏侯」的含義，有人認為「海昏」是縣名，或解釋說「海」指鄱陽湖，「昏」是太陽落山的方向，即西邊。王子今先生獨闢蹊徑，指出「海昏」二字更可能是「晦昏」之意，以示「對劉賀道德層次、行為風格和執政表現的否定」。

至此，劉賀終於做全了「王」、「帝」、「侯」三個崗位。這個經歷確實奇特，然而在歷史上也不算少見。宋欽宗趙桓早年封定王，後來當皇帝，成了金人俘虜，獲封「重昏侯」。南唐後主李煜更厲害，初封安定郡公，後來晉封鄭王，當了皇帝後，又降稱「江南國主」；至降宋，成為「違命侯」。和他們比的話，劉賀畢竟善終，命運好上太多。

到了豫章荒蕪之地，劉賀大約覺得可以緩一口氣，不必再謹小慎微，裝瘋賣傻了。一次，當地前任太守史萬孫問劉賀，之前霍光要廢你時，「何不堅守毋出宮，斬大將軍，而聽人奪璽綬乎？」這時劉賀非但沒有斥責史萬孫，反而回答：「然，失之」——你說的對，當初確實做錯了，應該反抗一下的。孫萬世又說，侯爺您以後還有機會在豫章封王的。這下劉賀害怕了，趕緊讓他不要亂說話。但為時晚矣，以上對話被地方官上報，宣帝下旨懲罰，削去劉賀3000戶封邑。不久，劉賀去世，時年34歲。

現在通過發掘南昌海昏侯慕，我們知道，劉賀的墓園約佔地4.6萬平方米，外面有800米長的圍墻，從禮制上看是一座「典型的西漢時期列侯墓」，但陪葬物品則兼具帝王規格。按照海昏侯墓專家組組長信立祥先生的說法，那數百枚純度在99%以上的麟趾金、馬蹄金和金餅等，那車馬坑中的5輛木質彩繪高級馬車等，都是劉賀父親劉髆留下的遺物。

劉賀南下，不僅帶來了家產，還帶來大批王府舊人。西漢晚期，江南開發剛剛起步，及至王莽時期，海昏被改名為「宜生」，說明當地已有了較好的發展。因此王子今先生說，「海昏侯國的經營，也許對於豫章郡兩漢之際啟動的高水平的經濟開發確實有奠基的意義。」這麽看來，劉賀短暫的一生，也是頗有貢獻的。

原刊於「橙新聞」，楊津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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