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士人生活掠影

蟄伏復甦後的經學大師們

－ －漢武帝獨尊儒術前期的士人（上）

一、「五經八經師」

如前文所述，自從秦始皇焚書坑儒後，號稱「文景之治」的文帝、景帝統治時期，真正的儒家學派的學者們長期不受重視，只好以堅韌忍耐的毅力牢固地守衛著自己的精神家園。如同在一個封閉的小院里侍弄花草的辛勤的園丁，不求人知，不問寒暑，不謀利益，只為傳遞學術，傳遞思想，傳遞精神，默默無聞地勞作著。這種精神本身便足以感動後人，啟發後人。

到了漢武帝時期，漢朝的統治已極其鞏固，有雄才大略的武帝要干一番事業。而黃老之學即道家清凈無為的思想已不適應大規模的文化建設。正是在這種歷史背景下，才會出現董仲舒這樣的特殊人物，才會出現在思想領域「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局面。

與春秋戰國時期的學者不同，這一時期的儒家學者們不是著書立說來發表自己的思想，而是採取註疏經書的方式，通過對經書的注釋解說來委婉地表述自己的政治學術觀點。

到了漢代，各種思想學說已成體系，後人難以全面超越這些已有的學說，更無法提出全新的學說，便只好拿過現成的東西加以改造擴充。漢朝初期，人們都在思考著一個問題：那麼強大的秦王朝，為什麼被一群揭竿而起的造反的奴隸動搖了？為什麼秦朝數百年苦心經營的看似鋼鐵一般的基業幾年時間裡便土崩瓦解，灰飛煙滅？因這就是剛剛發生的事。陸賈認為是秦王朝毀棄《詩》、《書》，賈誼認為是「仁義不施」，結論大同小異，即靠欺詐權術，暴力專制難以長久。

當然，確定「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國策也是有一個過程的。司馬遷在《史記·儒林列傳》中有一段文字記錄了這一經過：

及今上即位，趙綰、王臧之屬明儒學，而上亦向之，於是招方正賢良文學之士。自是之後，言《詩》於魯則申培公，於齊則轅固生，於燕則韓太傅，言《尚書》自濟南伏生，言《禮》自魯高堂生，言《易》自葘川田生。言《春秋》於齊魯自胡毋生，於趙自董仲舒。（《史記·儒林列傳》中華書局版第10冊3118頁）

這便是後人所說的「五經八經師」。乍看這段話，好像這些人都生活在漢武帝時代，同時在傳授學問。這樣理解就大錯特錯了。這八人中，伏生的輩份最老，轅固生、申培公的年齡也比較大，而對後世影響最大者則是董仲舒。下面，我們主要談一下前幾個人的情況。董仲舒則另闢專章。

二、壁里藏書的伏生

關於伏生，司馬遷在《史記·儒林列傳》中記載簡略，但卻描畫出大體輪廓：

伏生者，濟南人也。故為秦博士。孝文帝時，欲求能治《尚書》者，天下無有，乃聞伏生能治，欲召之。是時伏生年九十餘，老，不能行，於是乃詔太常使掌故朝錯往受之。秦時焚書，伏生壁藏之。其後兵大起,流亡。漢定，伏生求其書，亡數十篇，獨得二十九篇，即以教於齊魯之間。學者由是頗能言《尚書》。諸山東大師，無不涉《尚書》以教矣。（《史記·儒林列傳》中華書局版第10冊3124－3125頁）

伏生很有遠見卓識，他的一生肯定富有傳奇色彩，只是因為年代久遠我們無法確切知道罷了。八人中數伏生資歷最老，他是秦朝的博士。在那個殘酷鎮壓知識分子的年代，能夠全身而退，回鄉隱居，肯定經過一些波折。從藏書的時間來推測，他是在焚書坑儒發生之前離開咸陽的。這就更突出了他的先見之明。

當朝廷宣布禁止私人保存《詩》、《書》時，伏生冒著殺頭滅門的危險而把一部《尚書》藏在牆壁中。後來天下大亂，伏生逃亡離家。等到天下基本平定，朝廷取消私人藏書的禁令後，伏生才敢扒開牆壁，從裡面把書拿出來。結果發現少了幾十篇，只剩下二十九篇。於是便用此書來傳授《尚書》之學。最開始的兩個學生是濟南張生和歐陽生。

漢代廢除「挾書者族」這一法律是在惠帝四年（前191），伏生將書摳出來，開始傳授當在此後不久。漢文帝即位是在前179年，召伏生是在文帝9年（前171）時。此時已經九十多歲。以此逆推，伏生生年當在公元前261左右，比秦始皇年齡還要大。焚書坑儒是在秦始皇三十四年（前213），伏生當時已經近五十歲。可能在此之前他便是博士，想辦法退隱回家的。

伏生在給學生講解《尚書》時，遇到一個棘手的問題，即漢朝初年的年輕人學習的文字是隸書，而伏生從牆壁里摳出來的《尚書》是用篆字寫的。學生們無法閱讀原文，給教書帶來極大困難。伏生不辭辛苦，便用隸書將這從火中搶救出來的29篇《尚書》認真抄寫一遍。這便掃除了學生的文字障礙。

其實，伏生這樣作本來是很簡單的道理，就是為教學方便。不料，這一偶然隨意的做法卻開創了一個全新的學術時代。

因這種做法很方便，其他學者紛紛仿效，都把古文經書抄寫成隸書然後教學。於是人們便稱其為「今文經學」。在整個漢代，尤其是到西漢後期和東漢，學術界出現了「古今文經學」之爭。今文經學的始作俑者便是伏生。

三、《魯詩》的奠基人申培公

在漢初今文三家詩中，《魯詩》出現最早，在當時流傳最廣，影響最大。《魯詩》的奠基人便是魯國人申培公。

申培公生於戰國末年，親眼目睹了秦國的殘暴統治和楚漢戰爭的殘酷，對於統治者暴政瘧民的行為非常痛恨。他曾經在《詩經》專家浮丘伯門下專攻《詩經》學。浮丘伯是戰國後期儒學大師荀子的學生，當是李斯韓非的師弟。同時跟從浮丘伯的還有一個人叫劉交，是申培公的同窗好友。這對於申培公一生的遭際產生重要影響。

劉交是漢高祖劉邦的同父異母弟，後來跟從哥哥劉邦起兵征戰，建立漢王朝。劉邦當了皇帝，劉交被封為楚元王。申培公是劉交同學，自然要被重用，當上魯國的中大夫。在呂后執政時期，申培公到長安遊學，恰巧浮丘伯也到長安，申培公再次投靠門下，修完全部課程，並寫出《詩傳》。在這期間，劉交派兒子劉郢客也來跟浮丘伯學習，與申培公也是同學關係。兩代王爺都與申培公有同學關係。

後來，劉郢客繼承父親的王位。他在諸王中最有學問，對士人非常重視，便也效仿戰國四公子養士的風習，召集客卿。而這時的文人也受戰國士人的影響，想投靠賢主幹一番事業，同時也要高揚自己的主體性格，不願意向人奴顏婢膝。申培公和另外兩名同窗穆生、白生都被楚元王劉郢客請來當幕僚。

楚元王請申培公三人當自己兒子劉戊的老師。三人為報答主人的知遇之恩，便傾盡全部心血，對劉戊嚴格要求。不料劉戊天生頑劣，對學習深惡痛絕，對嚴師恨之入骨，師生關係異常緊張。

不論學習如何，劉郢客一死，劉戊照常繼位當楚元王。不久，穆生以有病為由主動隱退，要離開王府。申培公和白生詢問原因，原來是穆生不勝杯酌，老楚王劉郢客時，每次宴席都為穆生專門準備度量低的甜酒。而如今的楚王劉戊則勉強他喝烈性的酒。穆生感到自己沒有受到應有的尊重，便決定儘早離開。

申培公和白生都勸他看在老楚王的面子上留下來，盡心佐助新王。穆生說：「我們這些儒生的價值何在？不就是我們能傳道嗎？如果不尊重我們，也就是不尊重道，那我們留下來還有什麼意義？」於是便堅決地回家隱居了。申培公和白生只能搖頭嘆息而已。

不久，楚王劉戊找茬整治申培公和白生，逼迫他們二人穿上赭紅色的囚犯服裝到大街中間去舂米，干犯人才幹的苦力。兩位德高望重的儒學宗師居然受到如此大的侮辱，感到極端恥辱。他們這才認識到穆生見機而退的高明。待解除勞役後，二人也堅決回家隱居。

從此，申培公閉門謝客，專心研究《詩經》，學問大增，廣收弟子，遠近聞名而來者一百多人。後來成名的便有王臧、趙綰、孔安國、周霸、夏寬等。孔安國和董仲舒齊名。申培公傳授的《詩經》學被後世學術界稱為「魯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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