錐畫沙，人人說之，世代傳而誦之，然則雲里霧裡

錐畫沙，非畫沙也！

原創作者 張福斌

一、錐畫沙從哪裡說起起

先從顏真卿《述張長史筆法十二意》說起。

《述張長史筆法十二意》，是顏真卿回憶整理出的一份張旭對書法藝術深入學習實踐後的總結性的「課後筆記」。在這份筆記中，張旭採取一問一答的方法，融合了以往的書學觀點，以鍾繇筆意為基礎逐條明確了書法美學創作實踐的不同要求。具體就是，以「平、直、均、密、鋒、力、轉、次、補、損、巧、稱」這十二個字，解決了學書中點劃、結字、布置等基本問題；針對執筆、守法、布置和選擇紙筆等要素，解答了「何以得齊古人」的問題；針對高質量點畫的錘鍊和對十二筆意的把握運用，傳授了「老舅」陸彥遠「如錐畫沙」的用筆之法。

《述張長史筆法十二意》章節實錄：

（顏真卿）曰:「敢問長史神用執筆之理,可得聞乎?"

長史曰：「予傳筆法,得之於老舅陸彥遠，（陸彥遠）曰:吾昔日學書,雖功深,奈何跡不至於殊妙。後聞褚河南雲:『用筆當須知如錐畫沙，如印印泥』。始而不悟,後於江島見沙（平）地靜,令人意悅欲書。乃偶以利鋒畫其勁險之狀,明利媚好。始乃悟用筆如錐畫沙,使其藏鋒,畫乃沉著。當其用鋒,嘗欲使其透過紙背。真草字用筆,悉如畫沙、印泥則其道至矣。是乃其跡久之,自然齊古人矣。但思此理,務以專精工用,凡其點畫不得妄動，子其書紳」。

可以看出，錐畫沙，最早由褚遂良傳於陸彥遠，既而陸彥遠江島畫沙頓悟。

二、錐畫沙，是畫沙嗎？

先看唐代杜牧《商山麻澗》詩句。

雲光嵐彩四面合，柔柔垂柳十餘家。

雉飛鹿過芳草遠，牛巷雞塒春日斜。

秀眉老父對罇酒，蒨袖女兒簪野花。

徵車自念塵土計，惆悵溪邊書細沙。」

杜牧旅途中歇腳一個小山村，見水邊一片潤凈明媚的細泥地，不禁書興頓生。這首詩就是他用「畫沙」的辦法來「起草」寫成的！這種詩十分難得，對比陸彥遠江島畫沙情景，釋解「錐畫沙」本義，堪稱快事。用唐人之詩以證唐人之論，正確無誤。

有人問：杜牧也懂書法嗎？可以看看小杜手書的《張好好詩》吧，是真跡，也是珍品。

沈尹默在講二王書法時，把「沙」誤為「一盤散沙」的沙——其實那是砂。沙，是江南吳語，吳人謂水中之地曰沙，即水邊的細潤泥土地面，十分明凈細潤可愛。

錐畫沙，非畫沙，此一解也！

三、析解錐畫沙

（一）從具體動作解析

一是手持錐要「提起來」，隨畫隨提，提錐順利行進，不可忽深忽淺，要爽利而過。清代王澍《虛舟題跋》中評褚遂良的書法：「褚公書看似疏瘦，實則腴潤，看似古淡，實則風華，盤郁頓挫，運筆都在空中，突然一落，偶然及紙，而字外之力，筆簡之意，不可窮其端倪。」

二是在寫的過程之中，手要穩定在一個平面上。黃賓虹解釋，「如錐畫沙，言其平也」，即「平動」。錐子有尖，毛筆有尖，道理相通。提筆寫字如錐畫沙，毛筆尖不能偃卧在紙上，方可划出「勁險之狀，明利媚好」。

（二）用筆「如錐畫沙」

「如」是到什麼什麼地方去。晉唐書論者是「如」什麼什麼。「如錐畫沙」， 即，書法用筆與錐畫沙這一生活經驗打通。也即，書法要和天地萬物、生活世界相互打通。

書法用筆與錐畫沙打通，書法與生活經驗打通，要與天地間的大美相通。

錐畫沙，非畫沙，又一解也！

最後還是實證析解作品，請看褚遂良《大字陰符經》妙筆之書吧。

王澍《虛舟題跋》：「褚公書看似疏瘦，實則腴潤，看似古淡，實則風華，盤郁頓挫，運筆都在空中，突然一落，偶然及紙，而字外之力，筆簡之意，不可窮其端倪。」

《續書譜》：「空明飛動,渣滓盡而清虛來,想其格韻超絕,直欲離紙一寸,如晴雲掛空,仙人嘯樹，故自飄然不可攀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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