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世界》製作人專訪：探秘史上最佳國產文字AVG

《Will：美好世界》已經發售兩個月了。儘管它的上架時間撞上了Steam夏促前的銷售淡季，儘管它60元的定價遠遠超出了主流玩家對「國產獨立遊戲」的價格預期——但是到目前為止2.7萬份左右的銷量，至少已經讓這個項目實現了盈利。

這部作品是我迄今為止，玩過最棒的國產文字冒險遊戲。我很高興有如此多的玩家願意為真正優秀的遊戲買單，而腳踏實地的開發者也得到了理所應當的回報。不過，對《美好世界》的製作人王妙一來說，這款遊戲的成功恐怕還意味著更多。

活在世上應該做些什麼，不讓自己後悔

在國內獨立遊戲人的圈子裡，王妙一應該是屬於從業經驗最豐富的那一梯隊。這位畢業於清華大學的才女，自身就是一位有著紮實功底的程序員，在騰訊和網易都有過長期的遊戲開發經驗。

對於程序員這一職業，她飽含熱情：「程序對遊戲公司來說是必不可少的，因此不論是薪資還是在公司內部的地位都比策劃、美術高很多。」

她還回憶起在網易工作時，QC和策劃都對程序員「惟命是從」的景象：「當年網易的QC都得學會賣萌，每個人都要儲備一大堆表情包，好在關鍵時刻求程序員改Bug。而策劃每次想出新點子也都得過來和我們商量，假如我們告訴他不能實現，策劃就只能老老實實回去重新想個新的。」

《美好世界》製作人王妙一

「所以說，當程序員其實是蠻輕鬆的，你只需要把特定的功能實現就好了，就算是加班也不外乎是多實現一些功能罷了——至少，比我現在這樣啥事兒都要親力親為省事很多。」

「那您為什麼走上了開發獨立遊戲的道路呢？」

思索片刻後，王妙一認真說道：「在大公司的團隊里做久了以後，最終還是發現做的遊戲和自己期望的太不一樣了。」她之前在網易主要是在做FPS類的網遊，而這並不是她真正感興趣的品類。

王妙一早在上中學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未來要自己做遊戲的念頭。那時候她接觸到了很多有意思的國外遊戲，其中對她影響最深的是《英雄傳說》系列的卡卡布三部曲。這個系列的遊戲雖然在開發技術層面上很平凡，但是卻特別擅長利用各種討巧的手法傳達出豐富而堅實的情感。「當時通關《英雄傳說5：海之檻歌》後被感動了，就特別想自己也能做出讓別人感動的遊戲。」

《英雄傳說5：海之檻歌》是對王妙一影響最大的遊戲

「在網易幹了2年後，看著很多高管枯燥無聊的生活狀態，大概就能想像出多少年以後，自己估計也會變成那樣。」「我更希望去挑戰一些自己喜歡，而別人又不願意、或者很少嘗試的東西。畢竟，人活在世上還是應該追求些什麼，不讓自己後悔。」

取捨，是個大問題

《Will：美好世界》是一款關於選擇的遊戲。

你扮演一個「神」，每天的工作就是閱讀人類寫給自己的信，傾聽他們的煩惱，實現他們的願望，引導他們走上更好的人生。根據世俗意義的價值判斷，遊戲將每個人潛在的各條人生軌跡劃分為了S、A、B、C等多個檔位。通常情況下，只有讓人們達成最好的S結局後，才能推動劇情繼續發展；但是也有的時候，部分角色之間的S結局無法並存，其中一個人要想達成完美結局，可能就需要以另一個人的悲慘命運為前提。

《美好世界》中，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同時迎來完美結局

根據王妙一的解釋，這麼設計是想傳達「人生無常，世間不存在完美選擇」的觀念。當然，許多比較年輕的玩家可能不太願意接受這個說法，畢竟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努力就一定能成功」——「但等你有了一定的人生閱歷，其實會發現很多事情都挺無奈的」王妙一嘆著氣說道。

正如《美好世界》無法達成十全十美的結局一樣，王妙一在開發這款遊戲的過程中，也不得不面對各種艱難的取捨和抉擇。

工作室環境

《美好世界》的核心開發人員全都是程序員，在畫面和劇本方面其實並不具備優勢，因此根據王妙一早期的構想，這款遊戲只能主打有創意的玩法。為了儘可能節省成本，王妙一甚至曾經想過把它做成純文字、沒有任何CG立繪的形態。但是這款遊戲畢竟還是需要面對玩家和市場，而插圖的的確確能夠調節相對輕度一點的用戶。「有很多人可能對玩法並不在意，但是會因為喜歡遊戲的美術風格，而願意繼續欣賞下去。」

經過一番權衡，王妙一覺得立繪和CG動畫還是不能少，但由於當時團隊里沒有人懂美術，因此只好把這一塊徹底外包出去——當然，在最終找到真正靠譜的畫師之前，她們踩了不少坑。曾經有一家外包公司主動聯繫過王妙一想接《美好世界》的包，但是王妙一卻發現他們畫出來的人設竟然都是《大頭兒子和小頭爸爸》那樣的畫風。「許多看似很大的外包公司裡面，真正厲害的往往只有最上面的幾個人，但是這些人在公司內已經不做實際工作了。你把需求發過去後，實際上幫你畫的都是剛招進來、沒什麼經驗的新人。」

在美術外包方面，王妙一曾經踩了很多坑

在遊戲登陸平台的選擇上，王妙一最初是想在iOS上通過買斷制來賣份。這種想法在幾年前其實還有著成熟的商業模式，「遊戲品質過硬的話，你只需要在知乎上寫幾篇軟文，稍微做一做推廣，銷量自然而然就能弄上去。」但是自從國區APP Store付費應用的最低定價從6元變成1元後，排行榜就逐漸淪為刷榜公司的天下。「現在iOS上很多優秀的獨立遊戲，就算有蘋果的官方推薦，也不一定能夠在付費榜上擠進前三十。」

最終，王妙一選擇在Steam平台首發。而這一決定也讓她在遊戲發售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不方便推出遊戲的移動版本。「同時推出PC版和移動版會引出一個價格歧視的問題。例如我現在在Steam上賣60元，為了公平起見就不可能在手機上賣更低的價。而60元的定價對移動平台來說實在太高了。」

後來遊戲的開發漸漸步入了正軌。考慮到《美好世界》畢竟是屬於自己的第一款遊戲，王妙一由衷地希望它能以最理想的狀態面世。而反覆打磨的過程需要時間，跳票也因此無可避免。在《美好世界》近兩年的漫長跳票史中，甚至有粉絲給她們寄來了刀片。而王妙一也一度因為來自粉絲的壓力，焦慮過很長一段時間。

粉絲寄來的刀片，上面寫著Where there s a WILL, there s a way（有志者，事竟成）

「後來和黑桐谷歌聊了一下，就豁然了。」在獨立遊戲圈子裡，有著各種各樣的私聊群，而王妙一和黑桐谷歌之間有著很不錯的關係。「谷歌跟我說，他和玩家打交道那麼多年，已經非常熟悉『粉絲催更』的心態了。但遊戲畢竟不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剛需，很多玩家雖然嘴上說著急，但實際上並不會因為跳票而真的蒙受什麼損失。因此倒還不如認真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

當然，後來在打磨到一定程度後，王妙一發現遊戲這個東西是永遠做不到絕對完美的。當前展現在玩家面前的這個版本，在完成度上已經很高了，但嚴格來說依然存在著不少毛刺和瑕疵。比如部分謎題在邏輯推理上思路仍然比較跳躍，許多人的故事講到最後也都沒能迎來一個足夠清晰明了的結局。「繼續弄下去永遠也做不到頭，但是成本卻會越來越多，所以我最終還是決定在確保達到一個完成度後，就必須上架。」

粉絲們寄來的零食。王妙一對粉絲寄來的東西都很珍惜，並非常小心地珍藏了起來

「那麼在《美好世界》之後，你接下來打算做一款什麼樣的遊戲呢？」

「做一款RPG吧，」王妙一皺了皺眉頭，若有所思地說道，「但是RPG既可以做得很大，也可以做得很小，我又想往裡面放些有創意的點子，最好還能和現在《美好世界》的世界觀融合一下，另外成本也必須想辦法進行控制——這麼一來可能就需要考慮考慮實現的可行性，到時候肯定又需要做一番取捨……」

混圈子，對獨立遊戲至關重要

眾所周知，中國的遊戲圈並不算大，獨立遊戲的圈子則更加小眾。對於當前國內獨立遊戲的開發環境，王妙一始終懷有深深的憂患意識。「中國主流的遊戲產業更像是工廠里的標準化、流水線作業，投資人往往也會更加青睞這種又穩妥又賺錢的遊戲生產方式，到最後真正需要原創能力的東西都長不大。」

在生存環境方面，中國也不具備歐美國家那樣優渥的創造土壤。「開發《超級食肉男孩》的製作人，最早就是靠吃低保、領救濟金支撐下去的。但是，如果你想在國內靠吃低保來做遊戲，哈哈哈哈……」

《超級食肉男孩》的開發者在最潦倒的時候，是靠領社會救濟金活下去的。但在中國，如果你想靠吃低保來做獨立遊戲，呃……

「而且現在好多人仍然以為在中國什麼都便宜，做獨立遊戲也花不了什麼錢——這簡直是在瞎扯！」《美好世界》沒有拿任何人的投資，王妙一自始至終都在自負盈虧。在中國房價步步高升的大環境下，光是在北京租一個辦公用的場地，對她來說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再加上員工工資、外包費用、以及其他雜七雜八的款項，這讓王妙一不得不精打細算、嚴格控制每一筆支出。「畢竟錢都是自己掏啊，花起來會比較心疼。」

此外在當今國內的獨立遊戲圈裡，其實存在著一種挺奇怪的現象。一方面，獨立遊戲在國內至今沒有成熟的商業模式，跟別人說自己在做獨立遊戲，就相當於是在宣稱自己做的事情在賺錢效率方面是非常低下的。但是另一方面，許多人在去拉投資、或者進行市場宣傳的時候，又在瘋狂地標榜自己是「獨立遊戲人」——彷彿這個稱號是個熠熠生輝的榮譽勳章。

根據王妙一的解釋，這是因為當前國內的確存在著一批關注獨立遊戲的投資人。他們有的是為了賺情懷和口碑；有的是為了通過涉足獨立遊戲這個新領域，讓自己公司拿到更好的估值；還有的則僅僅是因為沒有更好的投資渠道，或者對獨立遊戲圈的現狀缺乏足夠了解。這筆資金對許多真的無法賺錢的獨立團隊來說，確實至關重要；但與此同時也給了許多投機者可乘之機，讓這個圈子逐漸變得魚龍混雜。

對於糟糕的大環境，王妙一沒有過多地進行抱怨。「這個東西不論你怎麼想都沒用，在國內做獨立遊戲只能想辦法利用好所有可以利用的資源。」

神奇陸夫人是最早發現她們的圈內名人，《美好世界》官方微博最初期的四五百個粉絲，就是由陸夫人通過直播幫忙帶來的。通過這事兒，王妙一也意識到了早期的口碑宣傳對獨立遊戲的重要性，「如果你只是悶頭做遊戲，什麼都不說，那麼遊戲發售的時候自然就沒啥人氣。」因此《美好世界》儘管不可能像騰訊、網易的大型網遊一樣在宣發上投入巨額成本，但是至少確保了讓獨立遊戲圈內的人熟悉。

《美好世界》在製作人員名單中特別感謝了陸夫人、黑桐谷歌、女王鹽……

在遊戲後續登陸的平台方面，王妙一會積極考慮所有靠譜的選項。目前《美好世界》已經確定要登陸PS4和PSV平台。如果條件允許，王妙一未來還會考慮把這款遊戲帶到任天堂Switch上。「根據其他人的經驗，我估計所有主機平台在全球範圍內的銷量加起來，大概會有1萬套左右。」

此外，《美好世界》也與騰訊進行了深度合作。除了決定在8月10日以比Steam更實惠的價格上架WeGame平台之外，王妙一還打算攜手騰訊動漫推出《美好世界》的官方漫畫。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對於本土遊戲的推廣和中文社區的搭建，騰訊要比Steam更加熱忱和專註。

「或許有一些玩家始終對騰訊保持著警惕和偏見——但是對我們獨立遊戲開發者來說，騰訊的的確確有能力幫我們賣出更多的銷量，為這個圈子提供非常重要、非常直接的幫助。」之前Steam平台上的《饑荒》花了數年，在中國區也不過賣出了幾萬份；但是自從登陸騰訊WeGame（TGP）後，它的銷量在短短數月間就突破了百萬大關。從這個意義上而言，王妙一這話說得很實在。

根據騰訊給出的數據，WeGame上的《饑荒》在今年四月份的時候就已經賣出了200萬份

「那麼你有沒有考慮過在海外拓展粉絲呢？」

「當然可以去拓。」實際上《美好世界》目前正在製作英文和日文版，許多Youtube和Twitch上的遊戲主播，也在不斷向王妙一發郵件詢問海外版本的開發進度。「但是遊戲和遊戲人都是需要混圈子的，我在國內做的遊戲肯定會在本地賣得更多。」在王妙一看來，一款獨立遊戲能否成為爆款，除了需要本身素質過硬之外，還和遊戲的推廣傳播方法、以及開發者混的圈子有關。對於自己遊戲的市場定位，王妙一有著非常冷靜、清晰的認識。

結語

王妙一的團隊是當今中國獨立遊戲圈少見的一股清流。他們有實力，重創意，願意為更好的遊戲品質不斷付出努力。他們懂分寸，知取捨，有自知之明，謙虛而低調。他們積極進取，善於利用圈子和人脈，在沒要一筆投資的情況下實現財務獨立，並賺取了一份理所應當的利潤。這是一種在我看來最有趣、最充實、最有尊嚴的生活方式。

最後再進行一發安利，《Will：美好世界》是我迄今為止玩過最棒、最良心的國產文字AVG，值得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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