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版本《活著》，一個女人愛與奇蹟的傳奇史詩

文/伍脊六獸特約作者：向陽。

我們很多人，熱愛看電影，喜歡在一片昏暗裡與主人公同呼吸共命運的歡喜或淚水，其實是喜歡體驗「生活在別處」。因為人生是一條單向通行的綿長道路，沒人能給我們過第二種生活的機會，但電影可以為想像力添磚加瓦。於是我們看電影，閱讀另一番真實或虛構的故事，做一個願意把自己帶入思考的旁觀者，琢磨著要如何熬過另一種人生。

但是，有一個片子恐怕不是在填補你的想像力，而是一種重建。它的名字叫《焦土之城》。

這是一個按圖索驥的故事，有點像闖關遊戲，女主人公納娃的女兒在母親生活過的土地上四處遊走，找到線索，拜訪一些人，然後解鎖一些彼時彼景的舊人事。設置看著有點熟悉，操作卻是嶄新的——故事背景是一個硝煙瀰漫的中東國家。

很多時候，我們一說到戰事，就免不了聲明立場。他是對的所以我擁護他，他是錯的所以我要做他的對立面。立場沒有錯，畢竟它是能救命的東西。但信仰恐怕是另一回事。有的時候，我們會把信仰和立場糅雜在一起，誤以為他們是同一個東西。但事實是，選擇怎樣的道路，很多時候只是一念之差而已。所以很多問題不能簡單地上綱上線。

女主角納娃就是一個特別典型的案例。她連同她的家庭都是基督教徒，可她和伊斯蘭教徒戀愛生子，她圍上頭巾假扮伊斯蘭教徒搭乘逃命的班車，她拿出偷藏在腰間的十字架項鏈在基督教組織要焚車時保住一命，她幫助伊斯蘭組織刺殺基督教組織首領……重重轉換的立場，和複雜扭曲的經歷，她的信仰被極度淡化模糊，難以定義。

想來這也是理所應當的，人是複雜的，事也是多面的，一兩句話能說得清的一定是片面的。非黑亦非白比非黑即白的面積要大得多。而面對這個灰色的世界，《焦土之城》的導演則是一口冷漠的敘事態度，他藏起個人看法 ，用大量手搖攝影和高速攝影增加現實感，只把故事拍給你看，和你一同做無力扭轉乾坤的旁觀者。好比說影片一開始鏡頭掃過材料室，停在一個書櫃旁邊，然後你可以看到律師先生雙手撐著柜子長嘆一口氣，像是心頭有著無盡的鬱結。就好像你踏入這個房間，緩緩踱步時所能看到一切一樣。全片充斥著紀錄片一樣的寫實感，不管是納娃剛生產完孩子時床單上的血肉模糊，還是未成年孩童被基督教狙擊手射殺倒地的畫面，殘暴與血腥，戰火升騰，他都無所顧忌地拍給你看，絲毫不加掩飾地刺激你的神經。

電影里矛盾被放大被誇張，戲劇化的程度很足，可殊不知，更為戲劇化的恰恰正是我們的生活。有人說偶然性太強沒有說服力，可大部分必然其實只是人們為了自我安慰才被創造出來的概念。

比如我們早年喊「人定勝天」的有力口號，我們說逆境之下照樣能闖出一番天地，那是我們高估了努力的價值。戰火漫天的中東某國，納娃看到被炸毀的孤兒院，她失聲痛哭無能為力。逆來順受不是軟弱無能的表現，現實情況是，你往往別無選擇。人們暴力相向，為信仰和仇恨殺紅了眼，無法和母親相見的兒子甚至覺得只要做戰爭英雄就可以把頭像印在紙片上，貼滿大街小巷，以另一種形式與母親團聚。你要知道，生命是這裡最廉價的東西。

不過換一個角度來說，也正是這種極端環境之下的故事設定，才會賦予這個故事如此之強的張力。女兒在追溯母親的過去，同時母親的所作所為也在插敘中被緩緩揭開謎底，雙線並行的結構非但沒有亂，甚至還給觀影效果帶來了些許趣味。前一秒你看到兒子上了一輛車，後一秒你看到下車的是母親，可見導演在雙線的切換上是下了一番心思的。另外時不時出現的紅色字跡關鍵詞，也給觀眾划了重點。曲折豐滿的故事越講越多越講越深，誘人漸入佳境。你先是看著她和她們奔波，然後你走進故事跟隨她們一同奔波，迫切地想要知道後續。

你在步步追蹤里看出一個人生命的最大可能性。

納娃生前輔佐過的律師先生對納娃的雙胞胎孩子說：「我要坦言，我不夠了解你們的母親。」放大了說，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首史詩，只不過有的更驚心動魄，有的則迂迴婉轉。相比於使人幸福的懵懂和愚昧，真相往往是殘酷而尖銳的。

所以我為納娃的生命力而震撼，死亡和放棄是容易的，因為它沒有負擔甚至還能夠拋棄負擔。可粗鄙的、難看的、糟心的她都一概面對，她選擇艱難地生。

可惜那些糟心的不全是架空的故事。在現場參與表演的演員很多正是信奉基督教的當地居民。在幕後花絮里，當被問道「如果你的女兒和伊斯蘭教男子戀愛懷孕，你會怎麼辦？」的時候，那些大媽們無一例外地義正嚴辭道：「我會親手殺了她和她的孩子。」

你看，醜惡和野蠻從來就沒有被歷史的車輪阻隔，它們向來一脈相承。戰火紛飛仍在，妻離子散仍在，饑荒貧瘠仍在，美好是某時某地的限定詞。

納娃一生大風大浪闖蕩至死，然而你很少能看清她的心理活動。藝術片的表達壓抑克制至極，私下裡暗潮洶湧澎湃，表面上卻風平浪靜。

我管它叫傷痛卻不治癒。不高興了就要想辦法讓自己高興，受傷了就要喝雞湯吃中藥使自己痊癒，這只是固化的思維定式，類似於中國人對大團圓結局的執念。可為什麼一定要遠離負面的狀態呢？《焦土之城》里的數學理論視角引人深思，很多努力不過是無用功而已，因為問題本身是無解的。電影《海邊的曼徹斯特》亦是同理可證的片子，被挫折與痛苦侵佔，直到最後也沒能釋懷，才是人之常情。你得明白，你改變不了所有事。

洋洋洒洒繞著影片寫下來，我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可偏偏沒怎麼透露核心故事情節。這部獲得了第83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的片子，被豆瓣上的豆友們稱呼為——劇透了就沒法看的電影。所以在這裡，藉由不劇透的方式，我想邀請你，也看一看這部紀傳體一般的電影頌歌。另一種生活過著很苦很累，甚至是欲哭無淚，但生命的寬度還是值得被拓展，你本應該更了解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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