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青石橋（八）

當然，對考上大學，我的信心並非毫無支撐。一方面我只有此路一條，考不上就要回去面朝黃土背朝天，就要像父母那樣一輩子與土地為伍，就要面對那些人的嘲諷、蔑視，就無法得到自己苦苦期盼的那些東西，這些我不需點撥、心知肚明，因此只要能如願考上，什麼苦我都能吃，什麼苦我都願意吃；另一方面，我向來成績不差，除了英語，其他課程基礎都較好；再說，我知道自己努力了多少，付出了多少。

話雖如此，做起來卻是另一回事。如上所言，初中課程尤其是初一初二對我來說難度不大，但進入初三數學更加複雜，又增加了新的學科化學，且此時英語底子薄、基礎差也徹底暴露出來，每次考試英語不僅從沒超過七十分，有幾次還沒有及格。初三時有很多同學都是複習生，有的已經複習三四年，多的甚至四五年，他們年齡大，學習刻苦，自制力強，基礎也比較紮實，我原來在初一初二輕輕鬆鬆能考進前幾名，如今到了初三，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成績卻總在班級中下游徘徊，如此下去，不僅考上是痴人說夢、天方夜譚，甚至連縣裡組織的預選考試都難過關。

但是，即便前路再難，也只有走下去，而且我知道，路就在腳下，一步一步、扎紮實實走，就不會後悔，就有希望！

此時已至「三九」，天氣已極為嚴寒，每天四五點鐘，隱約聽到附近村莊雞鳴頭遍，我即穿衣起床，晚上十二點多，寢室里同學們已鼾聲四起，我才摸黑上床休息。

所住寢室是棄用的老舊教室，房子寬大破舊，窗子四面透風，床和被子都是從自家帶的，如床稍寬一般都是兩人合用，這樣大家各帶一床厚被，有鋪有蓋，夜裡也可以彼此依附、互相取暖。

起初我也和同學共用一張床。但是，我每天晚上睡覺時，合用一床的同學已入夢鄉，被窩也暖得熱乎乎的，此時我不僅要掀開被子，將凍僵的腳丫伸進被窩，冰涼的腿腳還會碰到他的身體，時常會把他碰醒。早上四五點鐘，他正沉浸夢鄉，我又要掀開被子、起身穿衣，暖和的被窩又要透進冷風，如此自然影響他休息，一周多後，他對我也忍至極限，兀自丟下我去再尋同宿。對此，我萬般無奈，只好再帶一床薄被鋪在身下，獨自一人睡在寬大的床上，與冷肅的空氣同床共枕、相依同眠。如此雖然回寢室和起床時少了顧忌，但從深夜冷風中裹衣回屋，腳趾已凍得僵硬、冰涼，身心已極度疲憊，將被子伸開，被窩裡同外面一樣冰冷，沒有一絲暖氣，四肢在被窩裡捂了很久，才多少感到有些暖和，才不覺昏昏入睡。

恍惚聽得似有雞鳴聲起，即立刻坐起穿衣，不敢有片刻猶豫、遲疑，總怕自己尋到拖延借口，總怕自己不舍被中暖意。穿衣出門，鑽進冷風，無論臉上、鼻子、耳朵還是脖子、手臂，都會實實在在、真真切切告訴你，這是皖北「三九四九冰上走」的冬天，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嚴冬中伸手不見五指的凌晨，無法抵禦的寒意無孔不入，侵襲而來的冰冷無法形容，你只是感到冷，非常冷，哪裡都冷！

此時校園空曠寂寥，僅有幾盞路燈昏黃，寒風不時吹來，不由縮了縮脖子，用手護下冰冷的耳朵，趕緊又將手插進袖口取暖。輕手輕腳到食堂廊下尋得水桶，強忍著鐵桶提手透骨入心的冷意，小心翼翼地提桶走向水井。井口附近總會有日前拋灑的井水，歷經一夜肅風酷寒，此時已成光滑冰面，因此愈近井口，愈要小心。

依稀看到井口，就要停步不前，井口一圈都是冰凍，不能離得太近，防止步滑落井。離得一步多遠，輕輕把鐵桶放入井口，逐漸放長系在桶上的長繩，等到感覺手上長繩猛地一輕，既是鐵桶落至水面，用力左右搖動長繩，使得鐵桶歪斜、桶口觸水，感到略微灌進些井水，就一把一把拉起繩子、提起鐵桶。提著桶水略微離水井兩三米遠，就匆匆放下水桶，隨即彎腰捧起井水，先漱幾下口，再洗兩下臉，用手把臉一抹，就趕緊去歸還水桶。快到食堂廊下，又要躡手躡腳，慢慢靠近，輕拿輕放。

還個水桶之所以如此捏心，也是情不得已。因為如果聲響太大，會吵醒食堂里值班師傅，碰到和善的師傅倒還罷了，如是那兩個脾氣大的，不僅會立即出口訓斥，夜裡還會把水桶故意收進屋裡，讓你第二天無法借來使用。如若這樣，洗臉這事又要多費周章，只能來到校西小河，先在周圍摸尋一塊碎磚殘瓦，再萬分小心下到水邊，一邊繃住腳弓，時刻警惕著踩到冰凍滑落入河，一邊用磚瓦砸開河上冰面，感覺有水冒出，即捧起河水漱漱口、洗把臉，此處不敢停留，簡單洗漱兩下就要小心上岸離開。

來到教室門口，先在門頭摸尋值日同學留置的鑰匙，然後一手攥著冷冷的鐵鎖，一手拿著鑰匙在黑暗中探找鎖眼，及開鎖進門，打開刺眼的日光燈，就趕緊奔至座位，一手取書，一手摸塊徽墨酥。

不是我頭腦糊塗，不是我忘了不能要婉兒這些東西，確因這徽墨酥實在誘人。婉兒剝開的那塊徽墨酥，我後來還是忍不住吃了，它一近嘴邊，香味直襲而來，及入口中，又甜又香，香氣充溢口腔，甜味直入心扉，即便吃過又飲水數杯，其香甜之味沒有絲毫淡去，仍舊存於腔腹、留於舌尖。

此刻教室四周漆黑寂靜，寬大的教室僅我一人，如晝燈光也只為我一人而明。三口兩口吞下香甜的徽墨酥，此時雖仍有些許寒意侵繞，感覺卻不是冷意，而是讓人神清氣爽的涼風。

打開書本，咽下徽墨酥，我要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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