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中最有價值的部分是恐懼

＃在路上——是一個動詞，旅行中最有價值的部分是恐懼

還沒從沉浸金秋北京的五彩斑斕的出發儀式的興奮中回過神來，人們己經在玉龍雪山下相互道別了。一萬公里，龐大的車隊行襄，近兩百人隊伍一起熱鬧前行，跌跌撞撞拉拉雜雜卻還風調雨順地走完了這空前的奇異的行程。

有時候，一場聲勢浩大的旅行，沒有被自己的身邊的旅伴和沉重的行李拖垮，就是一個奇蹟。

我鑽破淡紅色的天牆，這牆上

長著太陽的苔蘚、穹蒼的涕淚，

這對於真正的詩人是精美的果醬

——蘭波《醉舟》

不久前，我們的車隊還在以龜速經過內蒙陝甘和秦嶺的大小城鎮，大部分的行程，沿途儘是低度開發的窮鄉避埌，荒蕪的農田，肆意生長的野芒，綿延無止的以膠膠布、石綿瓦和鐵皮搭建的簡陋房舍。行程很快從興奮化作單調、規律的晃動。我開始試著與劇組、工作人員和同行者交談，很快地，就可以輕鬆愉地交換和獲取彼此的生活經驗。在語言的交流之中，我才知道，這些大部分的孩子，一生都沒有離家超過二百里，這一回，是最長最遠的旅程。

我忘記了自己是怎樣逐漸愛上旅行？在行程中，我學會控制自己的煩燥不安，試著觀察陌生人的表情，和他們交談，品嘗他們的食物，進入他們生活的地方，傾聽他們的故事……學生時代我坐在瀾蒼江擺渡的鐵皮船上，我在那一刻確認我真的愛上旅行，希望自變成江上漂流的浮萍，從一條江漂流到另一條河。

但人不是浮萍，無根的自由帶來的喜悅註定會是短暫的。書本是另一種逃避，它讓人迴避現實的失控，旅行也是。它經常是智力與感情上懶惰的標誌，因為無力洞悉熟識生活的真相與動人之處，我們沉浸於浮光掠影的新鮮感，以為看到一個新世界，不過是在重複著舊習慣。異質的聲音，顏色與思想，不同的世界，如果不能進入我們的頭腦與內心，不過是在庸常無聊生活中的小點綴。

旅遊和上路更深的意義是什麼？我仍然重複加繆的觀點，旅行中最有價值的部分是恐懼。人遠離了家鄉和熟知的經驗，一種模糊的恐懼感隨之而來，你會本能地渴望舊環境，。正是在恐懼中，你變得敏感，外部世界的所有輕微變動都令你顫抖不已，你的內心再度充滿疑問，要探尋自身存在的意義。人類所有的知識、情感、精神世界，不都因這追問而起？

在一個充滿潰敗的時代與掙扎的時代生長，旅行與寫作還有畫畫，如同武裝扺抗一樣，是重構意義的方式。在通往行動的途中，我自己變得更加清晰。在路上，是一個動詞。穿過生活的表層，連接靈魂的根才會生長起來，它需要真正的恐懼與愛。

離開束河前，我從青石輔路的小鎮穿過，向不斷相遇即將紛紛踏上歸途的旅伴揮手告別。剛剛開始熟悉起來的容顏面孔像玉龍雪山下流淌的溪水流過，又融入陌路人流之中。這個昔日的馬幫古鎮，曾冷寂多年，十餘年前再度被激活是拜旅遊所賜，從每個店輔中傳來的是早年的流浪者許巍和小娟、侃侃們留下的歌聲。

始作俑者是我的一群川美學弟學妹，早在開發商和政府進入之前，他們開創了這個今天遊人如織的所有生活方式的模具。我在四方街旁的一個門面前站了一下，以前這裡有一家客店叫＂旅馬＂，主人魏飛和王瓊天天在裡面接待來自四方萍水相逢的旅人，圍著爐火唱歌跳舞的許多人以後成了一生惺惺相惜的朋友。如今，他們已經搬去了大理。

明天，我要回大理了，我該回到那裡去會會他們。

2016.10.18.記於束河，改於大理

（圖文由藝術家葉永青獨家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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