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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薩巫頌》看伊朗文化

雖然伊朗地處中東地區,又是伊斯蘭教國家,但被無數人認為是阿拉伯世界中的一員是對伊朗最深的誤解。伊朗的波斯性、伊斯蘭什葉派性和伊斯蘭蘇菲神秘主義使伊朗在中東地區獨樹一幟。

《薩巫頌》並非是一本講宗教的書籍,而是以1941年盟軍進入伊朗時伊朗各地面對國家主權被侵犯時頻發武裝或非武裝抵抗盟軍的行動為背景,講述了優素福一家人的生活。優素福是一位大地主,在盟軍需要糧食的情況下,優素福並沒有給予任何支持,而是努力維護他的佃戶,最終遇害。這部小說以優素福的妻子扎麗的視角,展現了扎麗從一個膽小的伊朗女性到優素福遇害後而最終覺醒的過程。

書名《薩巫頌》的來源,是伊朗民族史詩《列王紀》。其中有一位勇士,名叫薩巫什。他是伊朗國王卡烏斯之子,因年輕貌美,受到父王之妃蘇達貝的百般挑逗,但卻不為所動,嚴詞拒絕。蘇達貝惱羞成怒,反告薩巫什調戲她,國王卡烏斯決定用伊朗古代跨火堆的巫術方式來作判決。薩巫什騎馬越過火堆,毫髮未傷,證明了自己的清白。儘管如此,父子仍舊失和。薩巫什離開伊朗,暫避鄰國圖蘭。圖蘭國王對其本十分敬重,一度厚待之,但終因聽信讒言將其殺害。由此,伊朗與圖蘭之間結下深仇大恨。薩巫什的鮮血即薩巫什之仇成為伊朗民族國恨家仇的代名詞,積澱於伊朗傳統文化中。紀念薩巫什的活動叫做薩巫頌,帶有一定巫術色彩。

「薩巫頌」這個詞本身蘊含著極為強烈的「被迫害」色彩——薩巫什作為伊朗民族英雄的代表,不是戰死,而是被害而死。小說主人公優素福的命運與之如出一轍。在全書結尾出殯時,人們通過薩巫頌來紀念優素福。

伊朗的作品,例如很久以前看過的《醉馬時刻》、《櫻桃的滋味》,內容沒有跌宕起伏的精彩,反而是平鋪直敘,甚至有些枯燥乏味,可認真回味起來,卻總能夠被深深的震撼。耐人回味的電影和小說,總是帶來巨大的共鳴與深思。它不強調過程的精彩,而是曲終之後的反思。

一、《薩巫頌》的內容

本書中讓人倍感頭痛的地方,是人物冗長的名字和複雜交錯的人物關係。以下是一張人物關係圖:

從《薩巫頌》看伊朗文化

扎麗的丈夫優素福是一位大地主,他的大哥阿布高塞姆汗(汗卡卡)一心從政,希望成為一名議員。兄弟之間對於把糧食賣給盟軍一事無法達成共識。在優素福看來,保護佃戶的利益就是在保護自己的財產,也是在保護國家的穩定。然而汗卡卡卻鄙視優素福說:你每次去村子裡,都給佃戶們帶去藥品。向真主發誓,即使把世界上所有的藥品都傾倒在這些村子裡,也治不好這些村民們的痛苦。

扎麗是一位溫柔且膽小的女人。一方面她希望國家太平,另一方面,她希望自己的家庭幸福。作為女主人,她細心地照顧著丈夫,也為盟軍進入伊朗的事情倍感擔憂。作為當地的地主階級,扎麗每個星期都會去監獄或者精神病醫院送饢餅,她不停地做善事,祈求災難不要降臨在這個國家和她的家庭里。儘管如此,當總督的小女兒借口「借走」優素福在婚禮當天送給扎麗的耳環時,或是要走扎麗兒子霍斯陸心愛的馬駒時,扎麗卻無法扭轉局面,只能忍氣吞聲。她見到精神病院中那些精神受到刺激的人時,覺得這個世界被扭曲了,她們除了默默承受,沒有任何辦法。

優素福一方面對抗他的大哥汗卡卡,一方面幫助伊爾部落安排定居的事情。武裝和非武裝的衝突頻發。直到有一天,有人放了冷槍,打死了優素福。優素福一心為佃戶,卻最終死於非命。優素福被放在棺材裡,扎麗瀕臨崩潰,她經歷了精神病院里見到的那些患者的掙扎,她回想起和優素福的生活,想起了曾經在路上遇到一位婦女給她講解薩巫頌,她半昏半醒斷斷續續地聽著莊園里人們說的話。

她最終醒了過來,變得堅強起來。是的,優素福的大姐,一個每天靠吸食鴉片麻痹精神的人,優素福的大哥,一個和總督站在一條線上的家庭對手,優素福和扎麗的3個孩子,以及扎麗腹中正在孕育的生命,這一切都讓扎麗堅強起來,徹底覺醒。她不再是那個擔驚受怕,一想到國家混亂就會默默哭泣的扎麗了,她站起來和汗卡卡對峙。扎麗要求採用薩巫頌的方式來為優素福出殯,而汗卡卡卻站在盟軍的一方,說如果大家這樣上街遊行,將會發生衝突。誰都沒有錯,只是,每個人的立場不同。眾人抬著優素福的棺材走上街頭,其中一個男人頭頂頂著水晶吊燈。警察們和出殯的人發生了衝突,優素福的棺材也被迫放在小巷牆邊的地上。汗卡卡和扎麗守在棺材旁,水晶吊燈被打碎,警察和前來參加優素福葬禮的人大打出手,有些人流血甚至昏倒。最後他們不得已將棺材抬回莊園。莊園里到處是受傷的人。

晚上,人們把優素福的棺材放進汗卡卡汽車的後備箱,開車經過賽義德·哈吉·伽裡布陵墓,抵達墓地下葬。優素福的死最終沒有繞行儀式、沒有死亡祈禱詞、沒有出殯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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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薩巫頌》引發的伊朗文化思考

作為什葉派伊斯蘭國家,伊朗在骨子裡擁有一種「受迫害者」的定位和「犧牲精神」。為信仰與正義而慷慨赴難的犧牲精神成為什葉派信仰的支柱。和阿拉伯國家的伊斯蘭遜尼派不同,伊朗的伊斯蘭什葉派將先知穆罕默德堂弟及女婿阿里視為穆罕默德合法繼承人,並以阿里的後代子孫為伊瑪目(精神領袖)。波斯人在接受伊斯蘭教同時,也將伊斯蘭教波斯化,長期成熟的帝國封建制度使世襲與血統觀念在波斯人心中根深蒂固。

從《薩巫頌》看伊朗文化

「薩巫什的鮮血」所蘊含的「被迫害」色彩密切融合進伊朗民族的集體潛意識中,一旦遇到外界的強壓,這種潛意識就呈現為強大的反彈力量。這也是巴列維王朝滅亡的原因。禮薩·巴列維在經濟政治上的親美政策以及全盤西方化深深地刺痛了伊朗傳統的宗教與文化,最終被宗教領袖霍梅尼強勢推翻。當外界想要攻擊或者侵略伊朗時,伊朗人表現出強硬的抵抗。對伊朗人民來說,盟軍進入伊朗等同於遭遇外族入侵,國家主權被侵犯,這無關反法西斯戰爭的正義與否,而是關乎伊朗民族的尊嚴。

從《薩巫頌》看伊朗文化

回顧伊朗歷史,社會主義、西方主義、存在主義你方唱罷我登場。伊朗人民在國家前進的同時,也充滿了彷徨與迷茫。伊斯蘭教的蘇菲派是伊斯蘭教內部衍生的一個神秘主義派別,其理論核心是「人主合一」,即人通過一定方式的修行(或外在的苦行修道或內在的沉思冥想),濾凈自身的心性,修鍊成純潔的「完人」,在對真主的狂熱愛戀中,達到「寂滅」,進而實現「人主合一」的至境。蘇菲派雖然起源於阿拉伯,但是在波斯得到了發揚光大。蘇菲派不論其具體修行實踐還是形而上的理論均以「尋道」——尋求與真主(真理)結合之道——為旨歸。伊朗長期積澱的「受迫害」、「被排斥」、「被打壓」的潛意識,使得「尋道」成為伊朗民族的精神追求與出路。《薩巫頌》這部小說本質上也是一次「尋道」之旅。在文章中蘇菲派的影子多次出現,特別是優素福遇難後,其哀悼誦經的場所是在蘇菲修道院而非正統的清真寺,即是說蘇菲修道院成為優素福執著「尋道」的靈魂的棲息地。

《薩巫頌》這本小說,雖然以女主人公扎麗的視角來描寫她的日常生活,通過她的家庭縮影展現整個伊朗社會,迷茫、探尋、抵抗、利益、覺醒。社會乃至國家通過一本平鋪直敘的小說,通過扎麗的覺醒表達出來。

三、什麼是薩巫頌?

薩巫頌到底是怎樣的?書中對薩巫頌是這樣描述的:太陽還沒有出生的時候,騎著馬的騎士在山頭上出現了,騎士念著祈禱,《古蘭經》放在頭頂上,向穆斯林大眾念著祈禱。騎士一襲黑衣,他的馬也是黑色的。他衝過來,縱馬越過火堆。婦女們拍打斧頭,歡呼,男人們吶喊,男孩子吹著號角,敲鑼打鼓。太陽露出了光芒,廣場亮了。騎士獨自一個人奔向廣場,圍著廣場悄悄繞行。一些人手裡捧著泥土,人們把插著花叢的咖啡色帽子戴在頭上,這些人是土地之王;另一些人手裡拿著扇子,給自己扇著風,這些是風之王;一些身穿黑衣的人手裡舉著火把,這些是火之王。他們從廣場三個角上來幫忙。

最後,從廣場的第四個角上來一個苦行僧,贊念著阿里。苦行僧的缽盂里裝滿了玫瑰花露。苦行僧抓住馬籠頭,說:為了紀念海珊的焦渴,請暢飲一口。但是,他把玫瑰花露傾灑到地面,並把所有的王都打發走,獨自一個,等待著那些詛咒者。就這樣,騎士騎馬站立著,既沒有刀劍,也沒有弓箭,陽光籠罩了整個廣場……那些詛咒者騎馬從廣場的四個角衝進來,有三四十個人衝上去,直去他的頭顱。他們廝打在一起,人們敲鑼打鼓,吶喊,跺腳,激烈的喊叫。最後,人家追逐他的馬,把他從馬上掀下來,把馬籠頭扔到他脖子上,把馬鞍架在他肩上,把他五花大綁。他一聲也沒有叫喊。光溜溜的黑馬就站在那裡,嘶鳴。

就這樣,整個廣場回蕩著它的聲音。其中一個詛咒者穿著劊子手的衣服上前來,把別人扔在那人脖子上的馬籠頭拿起來,自己騎上馬。那舉目無親、孤苦伶仃的俘虜,徒步而行。詛咒者驅趕著他繞行廣場。他不斷的跌倒,又不斷的爬起來,滿身全是鮮血,他的黑衣也破成一塊一塊的,沾滿塵土……但是他沒有叫喊一聲,也沒有皺一下眉頭。然後,那個詛咒者從馬上下來,用劍擊打他的最後餘力。他整個臉跟羊似的被罩了起來,頭被摁在大盆邊……詛咒者就在眾人面前磨刀子,嚯嚯的磨。詛咒者把他摁趴下,把刀子放在他後脖子上。嗩吶就那樣吹著悲涼揪心的樂曲。一下子你就看到,他的馬不知不覺的沾滿了鮮血,它整個的鬃毛都沾滿了鮮血。那不會說話的牲畜眼裡充滿淚水……女人們就把麥草往頭上拋,男人們每個人都拿著兩塊磚頭,拍擊磚頭,塵土和麥草落在他們腿上,他們又把磚頭高舉,在他們頭頂上拍打,塵土和麥草就落在他們頭上。這是一種紀念薩巫什的宗教劇,後來被禁止了。

和薩巫頌有些類似的是伊斯蘭什葉派重要節日「阿舒拉日」,這是一個充滿血腥的節日,在阿舒拉日里,人們上街遊行,用鐵鏈鞭打自己,直至鞭痕累累血肉模糊;更有甚者用利刃劃破頭皮,血流不止。在許多伊朗家長眼中,只有經歷過一次阿舒拉節遊行,孩子才能真正成為什葉派穆斯林。至今在什葉派伊斯蘭為主的國家和地方還會舉行這種血腥的活動,以哀悼穆罕默德的外孫海珊遇難,它是什葉派的重要紀念日。在傳統的鄉村地區,每年因傷心過度或自殘而致身亡的報道屢見不鮮。

從《薩巫頌》看伊朗文化

《薩巫頌》就是這樣一部精彩的小說。通讀全文時,並沒有太多的感觸,一度思考如何將它形成文章。閱讀完畢後,開始尋找有關「薩巫頌」的介紹,但網上的內容千篇一律。於是反過來重新閱讀《薩巫頌》的前言和優素福被害後的那一段文章,嘗試理解薩巫頌宗教劇和這本書意義。就像文章一開始提到的,伊朗人喜歡平鋪直敘,然後在讀者回過頭來反思的過程帶來深深的震撼。通過《薩巫頌》的閱讀與理解,我越來越深刻地理解了伊朗與阿拉伯國家的文化差異。特以此文,送給所有喜歡伊朗文化的朋友和對伊朗產生偏見的人們。

(以上部分配圖源自網路,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謝謝!)

今日主筆 / 杜鋆卿


本文為頭條號作者原創。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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