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低收入差距真的需要打土豪嗎？──來自滿鐵的調查證據

本文為「量化歷史研究」第118篇推送

偽滿洲國鐵道圖：昭和11年（1936年）

（圖片來源於網路）

土地在發展中國家，尤其是人口密度大的亞洲國家非常重要。這些國家在20世紀大都經歷了暴力革命，而隨後漫長且痛苦的現代化過程中土地問題的解決也是這些國家最重要的政治事件。土地甚至是眾多革命的核心問題，其潛在的邏輯是，在土地整體稀缺的條件下，土地分配不均會導致嚴重的貧富不均，而過大的收入差距導致了社會革命。這其中最為耳熟能詳是大地主藉助市場形成的壟斷地位，對無地和少地農民進行「剝削」，他們多是強調土地分配不均，而不是整體市場情況。然而，如此重要的經驗判斷和邏輯鏈條，紮實的實證研究工作卻很少。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經濟系的兩位著名中國經濟史研究學者Benjamin和Brandt發表於Explorations in Economic History的論文「Land, Factor Markets, and Inequality in Rural China: Historical Evidence」系統考察了土地分配和市場對收入分配的影響。

20世紀早期中西方研究者都觀察到當時的土地分配不均，一些人認為土地不均隨時間推移在加劇，更有人認為土地不均加劇加上土地市場壟斷一同推動了收入不平等的快速上升，導致了社會矛盾的激化。其後的研究文獻質疑了土地不均加劇的判斷，並轉向了對市場的功能和分配效應的討論。Myers使用滿鐵的調查資料，發現收入分配由要素稟賦決定，但市場發育削弱了壟斷，促進了收入平等化。黃宗智使用同樣數據，強調市場化程度在各地不同，和Myers不同，他認為即使是在市場發育最好的地方也仍很不完善，而土地分配決定了市場化的分配效果，土地分配的後果遠超過競爭市場所預測的範疇。然而以往研究對於土地和收入分配以及市場化這些關鍵變數都未進行精確測度，也未進行嚴格檢驗，因而他們的結論需進一步驗證。

作者使用了1935年1-12月日本人在中國東北做的滿鐵調查數據，其樣本按照地理和經濟代表性非隨機選取了22個村莊，一半在遼寧，一半更北（樣本村的地理位置如下圖1所示）。樣本村的所有農戶都被訪問了，共計1094戶。文章的描述統計來表明，該調查的村莊抽樣具有很大的多樣性，土地佔有的變異較大。每戶土地平均面積是全國的兩倍；自有土地的比例差異大，平均60%的人有地，但也有村莊的農戶有地比例小於1/3；土地租賃市場發育差異也大，平均1/3的土地為租賃耕種，40%的家戶租入土地，最高的高於60%的，最低的低於10%的；勞動力市場發育同樣有差異。

圖1：村莊抽樣分布

進一步，作者分別使用村莊內農戶凈收入來計算Gini係數作為收入分配的測度被解釋變數。由於是村內普查數據，所以得到的是真實的Gini係數，具有很強的代表性。

重要解釋變數分為三類：1、要素稟賦即土地的Gini係數；2、市場發育情況，用耕地中的租賃佔比、農業中僱工佔比、非農業中僱工佔比表示；3、村莊層面的異質性變數，包括土地中易受自然災害衝擊的比例和到縣城的距離等。

實證結果表明：土地不均增加收入不平等，市場發育能降低不平等。該結論對於不同的樣本選擇和變數測度是穩健的。另外，作者還使用農戶所屬階層作為土地分配的工具變數來驗證上述結論，克服內生性後，結論仍然成立。

由於所用數據是截面數據，缺乏動態含義，而研究結論有效的潛在威脅恰來自關鍵解釋變數（土地Gini係數）的內生性。一方面，土地不均變動大嗎？以往研究強調土地買賣、人口壓力再加上市場化會帶來土地集中，而在東北地區還要再加上移民壓力。另一方面，如果存在同樣隨時間而加劇的土地不均，那很可能是存在由收入不平等到土地不均的反向因果關係，將會使得上文結果高估。

基於現有數據，作者從兩個方面進行了回應：一方面，作者找到了當年所有土地交易的數據，發現只有2%的家戶有買地行為，3%的家戶有賣地行為，而涉及的土地佔所有土地的0.5%。另外，典地的情況也很少出現。所有土地分配本身變化很小，意味著其一定意義上具有外生性；另一方面，作者展示了村莊歷史長短和土地不均之間的關係（見下圖2），結果顯示二者幾乎不相關，即土地不均並不隨時間累積而加劇。作者還發現，人口密度和市場化程度都對於土地不均無影響。這表明土地稟賦的動態變化對本文估計結果影響可以忽略。

圖2：村莊歷史與土地Gini係數關係

本文的研究表明：土地稟賦差異確實會像大多數歷史學家當心的那樣導致收入不平等，然後市場的發展會降低土地佔有差異帶來的不平等。該結論對於當下土地制度改革過於強調土地佔有均等而忽略市場的培育具有一定啟示意義。

文章來源：Benjamin D, Brandt L. Land, Factor Markets, and Inequality in Rural China: Historical Evidence. Explorations in Economic History, 1997, 34(4):460-4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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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值主編：何石軍 責任編輯：彭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