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我和陳忠實老師交往的二三事
4月29日上午驚悉陳忠實老師病逝，不勝萬分悲痛，我不由地想起與他交往的點點滴滴來。說句實話，在陝西八十年代成長起來的文學青年中，我與陳忠實老師的交往只有為數不多的幾次，但每次的印象都非常深刻。
我早在1980年代著魔於文學這尊大神後，便利用在西安求學的機會，隔三差五地往位於西安建國路83號的陝西省作家協會那裡跑。那時的我，見到省作協各位老作家後興奮地臉漲個通紅，神情局促，就是不敢上前問好一聲。當然，見到路遙是個例外，他是延川人，是我的「鄉黨」；再之，他還是我外祖父的「忘年交」呢，我心理上有種親近感，緊繃的神經才敢稍稍放鬆下來。後來，好像是我的同學遠村給我創造了機會，讓我與陳老師第一次說話。我想，他當時對我的印象，頂多認為這是一名狂熱的「業餘文學青年」而已。還有一次，好像是陳老師來延安開會，史小溪先生在延安亞聖酒店設宴宴請，請我這位「小字輩」作陪。記得那天我喝了不少酒，情緒相當興奮。我對陳老師說，你當年發在《當代》雜誌上的中篇小說《四妹子》是用文化視角創作出的優秀小說，也是你文學轉型的重要作品，對我的的影響非常深，但目前學界的研究不夠。陳老師也非常認可我的觀點。就這樣，我與陳老師的接觸也慢慢多了起來。
2006年4月，中國作家協會「黃土地的紀念」訪問團來祭奠柳青與路遙。祭奠路遙，自然要來延安大學，學校派胡俊生副校長與我專程到黃陵縣賓館迎接。記得那次來了諸多重量級的文學大腕，他們中間有中國作協黨組副書記王巨才先生，中國作協原副主席張鍥先生，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嚴家炎先生，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原副所長、著名文學評論家何西來先生，魯迅文學院常務副院長白描先生，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副會長白燁先生等，路遙女兒那次也來延安大學，給父親掃墓。陳忠實老師那時身為陝西省作家協會主席，但卻是主要陪同人員。記得學校當時派了一輛最好的高級麵包車接人，司機郝效民師傅是位文學愛好者，特別喜歡收藏名人簽字的書籍。郝師提供給我的書是一本盜版本《平凡的世界》，開本雖然很大，但是印刷卻很是粗糙。本來作家們一般對盜版書是很反感，根本不願意簽字。不料陳老師卻第一個簽字，還簽得很認真，開玩笑說：「把我們這幾個人的名字簽上，這本書就有收藏價值了！」北京來的名人們也都一一簽字。這本書仍珍藏在郝師那裡，想必是他手頭擁有的名人簽字最多的一本文學盜版書了。
到了延安大學後，中國作協的中華文學基金會在延安大學搞了場新雕刻的路遙頭像揭幕儀式與掃墓活動，然後就是各位大家的精彩報告。記得，王巨才先生、張鍥先生、嚴家炎先生、何西來先生、白描先生、白燁先生，以及陳忠實老師悉數登場，都分別作了精彩的文學講座。這些講座好像文學的「饕鬄盛宴」，也好像久旱的土地上的保墒的春雨，廣大師生甭提有多興奮了。記得陳老師的那場講座是我把他陪到學生活動中心的。他開口就講：「今天到延安大學！知道大家譏笑我說陝西話，我只會說陝西話！我到北京上海都說陝西話！」現場的師生笑成一片，接下來是熱烈的掌聲。「賈平凹有句名言：『普通人講普通話，偉人都講家鄉話。』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都講家鄉話。我是一個只會講家鄉話的普通人……」他滿口勁道的關中腔所爆出的冷幽默，一下子把現場的氣氛推向高潮，現場響起長久的掌聲……那場報告會，許多同學都記憶猶新。
2007年7月份，我剛從北京大學做訪問學者返校，學校交給我一項任務，即要在短時間內建一座「路遙文學館」，為迎接教育部的本科教學評估作準備。要建路遙文學館，自然要得到路遙生前工作過的單位陝西省作家協會的主持，我把電話打給陳忠實老師。記得，我說明原委後，他在電話中說：「你們延安大學急功近利，兩個月就能建成個路遙紀念館？」我說：「我給領導立了軍令狀，就是吹也要吹成個『路遙紀念館』！」他沉思片刻，說：「你要我幹啥？」我說：「就要您的一幅字!」他聲音堅定地說：「好！我寫好你來拿！」就這樣，陳忠實為路遙文學館題寫了一幅六尺整張的大字，上面寫道：「路遙的靈魂在平凡的世界人們的心中閃光並永駐！」這幅字已經是延安大學路遙文學館的重要文物了。後來有人問我這幅字花了多少錢，我說分文未給。豈止是分文未給，我當時連一支煙也沒有給陳老師點過啊！
當年11月17日，是路遙逝世15周年祭日。延安大學與陝西省作協、清澗縣人民政府、延川縣人民政府、吳起縣人民政府合作主辦了「路遙逝世十五周年紀念暨全國路遙學術研討會」，會議規模很大，全國有100多位學者參加，甚至日本國路遙研究學者安本實教授也來參會。陳忠實老師那時剛剛從陝西省作家協會主席位置上退下來，仍然堅持參加了這次盛會。大會有一項議程，就是為「路遙文學館」揭牌，揭牌嘉賓就是陳忠實老師與中國作協原黨組副書記王巨才先生。在參觀路遙文學館的過程中，陳忠實老師對我說：「我沒有想到，你們延安大學竟然建得這麼快、這麼好！」我說：「這是因為有像您這樣強大的『後援團』支持的結果！」他說：「這是大家的功勞，大家的功勞……」陳忠實老師在參觀時看得非常仔細，不時與隨行的申曉先生交談、評點。他們都是路遙的好友，給路遙建文學館也正順應他們的心意啊!
後來，我一有新書都要畢恭畢敬地給陳忠實老師簽上名，託人捎到他那裡去。我知道他太忙了，不忍心討擾他。再後來，我也經常在多種會議與活動上見到他，向他問好。2015年上半年，路遙小說《平凡的世界》改編的同名電視連續劇正火，陳忠實老師接受《西安晚報》記者的專訪時坦言：「路遙只用10年就攀上文學高峰，他刺激我寫出了《白鹿原》」、「慢慢地，我開始對這個比我年輕好幾歲的作家刮目相看。我多次對別人公開表示，我很敬佩這個青年人。當他的作品獲得文學最高獎項時，我再也坐不住了，心想，這位和我朝夕相處的、活脫脫的年輕人，怎麼一下子達到這樣的高度！我感到了一種巨大的無形壓力，我下決心要奮鬥，要超越，於是才有了《白鹿原》……」陳忠實老師說的是實話，路遙在他心裡一直擁有很高的位置。至此，我也明白他一直無私支持延安大學「路遙文學館」建設的根本性原因。
2015年後半年，我聽說他患病了，幾次動心想去看望他，又幾次強按住自己的念頭。心想有我這樣想法的人豈止千千萬萬，若我們都去，那醫院不成了車水馬龍的市場？我惟有在心裡默念著祝福他，祝願他早日恢復健康。可是噩耗竟然在4月29日早晨傳來了，陳忠實老師竟遽然離世，魂歸生他養他的白鹿大塬去了。
嗚呼！千秋巨筆寫蒼生，一代文豪垂青史。願陳忠實老師在天堂里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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