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經濟崛起的奧秘
日本經濟崛起的奧秘
馬維
說起來，大多數中國讀者知道傅高義這個名字，大概都始於2009年，當時他的那本大部頭作品《鄧小平時代》在國內出版，在讀書界很是風光了一陣。而此時，距離這位哈佛大學榮休教授、費正清東亞研究中心的前主任在學界出道，其實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早在1963年，傅高義就發表了他的第一部專著《日本新中產階級》，從此開始了他的「日本研究」生涯。但這部處女作畢竟略顯稚嫩，內容上也有些單薄，發表後只在美國社會學界內部引發了一些關注。而真正為他在美國奠定「日本通」地位的，還是1979年出版的另一部探究日本崛起之道的作品：《日本第一》。
據說當年在美國，這部即使在今天，乍看起來也還是有些「標題黨」意味的作品出版之後，立刻就引起了不小的爭議。很多人望文生義，認為作者是在說，日本是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或者即將變成世界最大的經濟體。所以作者在新版序言的開頭，就竭力澄清這一點：他的本意乃是想說，日本的社會發展模式在諸多方面都很成功，例如教育、人均壽命，還有當時在世界上最低的犯罪率，因此，在作者眼中，它才「堪稱第一」。
閱讀這本書，我們需要特別注意它的發表年代：1979年。當時，給世界經濟、尤其是發達經濟體帶來重創的中東石油危機，才剛過去沒幾年，而日本經濟卻已經悄悄開始了第二次騰飛，它雄心勃勃，早已在暗中將美國這個世界「老大」當成了自己在經濟上的頭號競爭對手。反觀美國呢？至少從這本書里，我們看到當時的大部分美國人對此還是全然不知、高枕無憂的。這令作者很是擔憂。要知道，作者從青年時代起就和開始了與日本的「親密接觸」，曾居家遷往日本生活過兩年，回國後的研究重點也始終是東亞，日本自然是其重中之重。更何況，傅高義此人，看似學院派，但其實他的社會角色，更像是政府智囊。實際上這也是哈佛東亞系的傳統。從費正清時代以來，這個系的教授們就喜歡以所學深度介入美國外交，成為政府東亞決策的左膀右臂。所以說到底，這本《日本第一》其實是寫給美國的經濟決策者看的，因此它才會有這麼一個直截了當的副標題：「對美國的啟示」。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美國對戰敗國日本開始了長達數年的軍事佔領， 在麥克阿瑟將軍的統一號令下，日本政府的許可權被壓縮到最小，幾乎喪失了在國際上發聲的可能。直到1953年，以美國為首的盟軍的軍事佔領才宣告結束，日本的主權才終於部分地回歸了——事實上，有些國際法專家就認為，直到今天為止，日本的主權依然是不完整的，因為它在軍事和外交方面的關鍵政策仍然是掌控在美國手中，而不僅僅是受到美國影響。但是無論如何，從1953年開始，日本的經濟決策權總算是回到了日本人自己手中。也就是從那時起，一直到1990年日本經濟泡沫破滅為止，短短的三十多年間，日本經濟的騰飛，已經足以令全世界目瞪口呆了。實際上，就像作者說的，雖然直到這本書出版之時，還沒有多少美國人領悟到日本在經濟上的競爭力，但到了1980年代初期，美國國內就開始對這個問題感到擔憂。所以不可否認，至少這一點上，作者還是有些先見之明的。而這本書想要揭示的，其實也就是日本經濟崛起的奧秘，尤其是那些在美國經濟發展中常常被忽視的、可能導致成功的因素。
比如說教育。眾所周知，日本自從明治維新時代起就十分重視教育。而作者在這本書里提到的「教育」，並不是單指狹義的「學校教育」，他在這本早三十多年前出版的書里，就提到了一個後來風靡全中國的名詞：「終身教育」。日本學生在離開學校之後，學習並不會自動停止，畢業後在單位還要接受專業訓練，時常參加各種學習班，在家工作的家庭主婦，也要經常參加成人講座，學習如何成為賢妻良母，還要為將來成為好婆婆好奶奶做準備。而且，據作者觀察發現，日本人即使在私人旅行中，也喜歡抱著學習的眼光去看世界，隨時準備獲取對自己有用的信息和知識。以今天的眼光看，這種態度也許很不瀟洒，至少跟如今被廣為提倡的「慢生活」似乎頗有距離，但那畢竟是在三十多年前，而且當時全民學習、趕超的氛圍，也確實給日本經濟的騰飛帶來了動力和後勁，以至於儘管後來持續衰退了二十多年，日本經濟至今仍然穩居世界前列。反觀美國，作者雖然沒有在這本書里詳細敘述，但我們都知道，比之於傳統的東亞式教育，美國的教育模式更為鬆散，精英教育之外，美國的普通教育一般提倡「散養」，有點類似於老子所說的無為而治。所以美國的精英固然讓全世界趨之若鶩，可是大眾的教育水準，即使在1970年代，也已經遠遠地被日本拋在了後面。例如高中畢業率，到1975年，日本高中生的畢業率達到了97%，而美國僅有79%。
還有日本人很會組織自己的團隊，善於精誠合作，在信息的收集上所花費的精力，也讓全世界嘆為觀止。這些都是成功的關鍵因素。不過俗話說，「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作者的這本書自然不可能精準地預見到十年之後日本經濟的急速衰退，不過書里也已經以第三隻眼，窺探到了日本文化和經濟發展中不少明顯的弊端，例如為了提升國力而過於急功近利；工作中過度服從上級而造成本可避免的混亂；較為排斥自由創造的文化氛圍等等。而以今天的後見之明，我們也許可以說，這些短板可能正是日本經濟後來遲遲未能走出危機的關鍵所在。反觀美國經濟，則在2000年以後的互聯網時代大放異彩，歸根到底，還是創新的力量居功至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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