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亭兵法：馬謖是怎麼輸的？

公元228年，蜀漢丞相諸葛亮率軍北伐曹魏，下天水、南安、安定三郡，若能守住三郡，就切斷了曹魏與涼州的聯繫，佔據涼州幾乎等於板上釘釘。有一個地方，名叫街亭，是這三郡的門戶，如果被漢軍控制，魏軍只能望三郡而興嘆了。如果街亭被曹魏控制，他想什麼時候打三郡就可以什麼時候打；想打哪個郡，就打那個郡。如此一來，蜀漢想繼續佔有三郡的代價就過於高昂了，諸葛亮只好放棄三郡。所以雙方都要搶街亭，誰先到，就能搶佔有利地形，控制街亭的希望就大很多。曹魏這邊派出的領兵大將是身經百戰的名將張郃；蜀漢這邊，諸葛亮委派毫無領兵經驗的年輕參謀馬謖為將。

年輕的馬謖率先到達街亭。

街亭這個地方，兩邊是丘陵，中間一條大路，路邊一座小城。馬謖可以選擇把軍隊駐紮在大路上，也可以選擇駐紮在城裡，還可以選擇駐紮在山丘上。

街亭的地形，是一個不太標準的「隘」——險要的通道叫做「隘」。這裡通道是有，但兩側的山不高，算不上險要。如果馬謖把街亭當作「隘」來使用，他應該駐紮在大路上，用兵力把路填滿，讓張郃過不去。但是張郃可以翻越大路兩邊的丘陵，繞到馬謖身後。西方「兵聖」克勞塞維茨說，部隊無論如何也要避免的兩種情況是，沒有退路和被前後夾擊。所以馬謖如果據守在大路上，同時還要對兩側的丘陵進行防禦，這樣的防線拉得太寬，太薄弱，容易被張郃集中兵力一點突破。所以，馬謖據守在大路上並不是好的選擇。

如果馬謖選擇據守在城裡，或者山上，都可以看作據「險」而守——兩面都是絕壁的山丘叫做「險」。雖然街亭這兒不論是城池，還是山丘，都談不上特別「險」，但「險」的作用多少還是能發揮一些，即讓敵人進攻難度提高，能夠為馬謖的部隊提供一些「兵之助」。《孫子兵法》說，「險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陽以待敵」，如果是戰鬥地形是「險形」，一定要搶佔向陽的高處，讓敵人在低處，他仰攻就很困難。所以，無論馬謖佔據城池還是佔據丘陵，從地形上講，都是可以的。

佔據城池和佔據丘陵有一點是不同的。城池的防禦性普遍來說是高於丘陵的，呈九十度直角的城牆攀登難度必然大於呈銳角的山坡；而且攻城方攀登城牆的時候，是幾乎沒有攻擊能力的；攻城還需要花費時間和力量製造許多器械，所以孫子說，攻城是成本最高的一種戰爭形勢。雖然防禦性小於城池，但是佔據丘陵以後，部隊的主動進攻能力遠遠高於前者。佔據城池的部隊主動進攻時，必須從城裡出來，這樣地形的優勢就不存在了；佔據丘陵的部隊主動進攻時，居高臨下的衝擊力是地形帶來的優勢。從這點可知，如果以單純的防守為目標，選擇在城中駐紮要好於在山上駐紮；若是希望伺機擊潰敵軍，在山上駐紮好於在城中駐紮。馬謖希望把部隊駐紮在山上，副將王平希望把部隊駐紮在城裡，歸根到底是目標的不同，王平認為守住就可以了，馬謖認為要把敵人打敗才可以。完成「守住」這個目標，顯然比完成「擊潰」這個目標更簡單。

在這一場戰例中，馬謖只要做到牢牢守住街亭，蜀漢就能夠確保拿下涼州，他完成任何比「守住」更難的目標，都不會讓蜀漢的收益擴大。即使他真的擊潰，甚至殲滅了張郃的部隊，都無法使蜀漢獲得比涼州更多的土地。所以馬謖試圖擊潰張郃，是風險遠遠高於收益的，最大的風險就在於山上是沒有水的。在不會產生收益的情況下，冒如此大的風險，是很不划算的，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雖然馬謖「舍水上山」是一個漏洞，但這個漏洞並非無法彌補。缺水的災難性後果不會馬上就顯現出來，而是隨著時間變長才變得越來越嚴重。如果馬謖在張郃剛剛開始圍山的時候，就衝下山去，擊潰敵人的概率並不能算很低，畢竟地形的優勢是客觀存在的。馬謖在缺水的影響尚未爆發之前，沒有發動任何攻勢，不僅浪費了地形的優勢（既然想要擊潰敵人，敵人來了卻又不主動進攻，想必馬謖只是潛意識裡覺得在山上駐紮有更大概率擊潰敵人，並不是完全清楚在城裡駐紮和在山上駐紮的不同到底是什麼），而且將缺水的短板最大程度地暴露給了對方。

缺水帶來的影響爆發以後，馬謖的部隊「大亂」，張郃乘勢進攻，漢軍潰敗，街亭被曹魏控制。《孫子兵法》說，「軍擾者，將不重也」。軍隊混亂了，是領兵統帥威望不行，不「重」，壓不住。如果換成戰功赫赫的魏延或者趙雲領兵，即使面對缺水這種困境，軍隊可能也不會亂，因為士兵對這樣的將領十分信任，知道他們有能力帶自己走出困境。類似馬謖這種毫無威望的年輕將領，一旦出現困難，士兵們完全不信任將領，他們更加傾向於信任自己，而不肯聽從將領的號令，部隊的指揮系統失靈，就會「大亂」。當然，這不是馬謖的過錯。

既然街亭的地位如此重要，關係著蜀漢能否拿下涼州，而諸葛亮卻沒有「如此重要」地對待，就好比把「十分珍貴」的寶貝與普通的裝飾品混在一起，隨隨便便擱在客廳里的架子上，這能看出這件寶貝對主人十分重要麼？如果被來來往往的客人失手打破了，難道不應該怪主人自己沒有好生看管么？或許馬謖這個年輕人真的很有天賦，前途無量，若經過鍛煉，假以時日能成大器，但是他現在有多大的能力還沒有得到驗證。就好比把無價之寶放在一個不知道是否穩固的架子上，架子可能是穩固的，也有可能是不穩固的。街亭這種瑰寶，必然應該放在已知的最穩妥、最不易被打碎的地方。如果諸葛亮指派最厲害的將領防守街亭，就好比把無價之寶放在最安全的地方，被失手打碎的概率肯定是最低的，即失去街亭的概率是最低的。這場戰役，由諸葛亮親自領兵都不算過分，他卻將守住街亭的希望寄托在那個只是「看起來」穩固的架子上。不肯將最關鍵環節當作「最關鍵」來對待，是一項重大的決策失誤，決策者才是失街亭的罪魁禍首！

第五大洋：歷史百家爭鳴特約作者。 1987生於中國青島，畢業於青島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取得文學學士學位。現任天津某事業單位助理工程師。業餘歷史愛好者，信奉美國聯邦大法官理查德·A波斯納為首的法律經濟學流派，熱衷於使用現代經濟學分析方法分析歷史事件。座右銘：存在不一定合理，存在一定有原因。

▌歷史百家爭鳴特約作者作品文/第五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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