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腥草與「馬兜鈴腎病」
魚腥草，又叫做折耳根、截兒根、豬鼻拱、蕺菜、岑草、狗貼耳，常生於海拔300～2600 m的山坡潮濕林下、路旁、田埂及溝邊，是一種在南方很流行的另類食物，很多人貪戀它的刺激性味道，將它做成很多菜肴。但北方、中原、東南江浙一帶的人卻厭惡它的腥膻味道，並沒有吃魚腥草的習慣。中醫也把這種另類食物拿來當藥材用。
中國古代就有食用魚腥草的習俗。傳說越王勾踐在亡國後，忍辱負重服侍吳王。吳王有一次生病，勾踐更是嘗起吳王的糞便，來「診斷」吳王的病情，可惜中醫居然沒把這項絕技繼承下來。勾踐最終取得了吳王的信任，但也落下了口臭的毛病。范蠡獻上了一條計策：讓全國人都吃魚腥草，都口臭，這樣大王的口臭就不會很突出了。這計策真是絕了！在紹興有一座「蕺山」，相傳就是范蠡號召越國人採集魚腥草的山頭。《吳越春秋》有記載：「越王從嘗糞惡之後，遂病口臭，范蠡乃令左右皆食岑草，以亂其氣。」
後來唐朝大詩人杜甫在《偶游石盎僧舍》寫道：「敬岑草浮光，句沚水解脈。」 岑草就是魚腥草，大詩人感慨過去很多人吃魚腥草，現在卻沒人吃了，以草喻人，哀嘆自己的身世。
魚腥草在中醫典籍里出現得更多。最早是《別錄》裡面記載，魚腥草可以治療痔瘡。明朝李時珍在《本草綱目》更是提到用魚腥草治療痔瘡、疔瘡、小兒脫肛、蟲牙作痛、惡蛇蟲傷以及瘧疾，不過是外敷，沒有當成草藥煎湯喝。李時珍認為該草「辛，微溫，有小毒」，吃多了腿腳不好——「小兒食之，三歲不行」。
到了現代，我們偉大的中醫發明魚腥草很多牛逼的「療效」，可以抗癌、抗炎、減肥，甚至發明了魚腥草注射液，注射進血管。魚腥草注射液臭名昭著，引發大量的過敏性休克，國家食品藥品監督局最後不得不暫停該葯的使用 。
那麼，說了這麼多，有人會問魚腥草跟「馬兜鈴腎病」有什麼關係呢?
大有關係。
先說說「馬兜鈴腎病」。該病又可叫做「中草藥腎病」，是指服用含馬兜鈴酸的中草藥導致的一系列腎臟疾病。1991年，比利時的醫生范赫維根發現一個奇怪的事情：有兩名他接診的女性都罹患上嚴重的腎功能衰竭，腎活檢提示是腎間質纖維化以及廣泛壞死的腎小管上皮。他詳細詢問病史後發現，這兩名女性都是同一家減肥診所的顧客，同時服用過該診所研製的減肥藥方。而這家診所的減肥藥方就是在不久前剛剛更改過，將原來的黑角藻提取物替換為兩種中草藥——廣防己和厚補。後來這類病例越來越多，西班牙、英國、波蘭、美國相續出現馬兜鈴科中草藥服用後產生的嚴重腎病。科學家利用現代醫學，提取出這類中草藥中的致病物質——馬兜鈴酸，並發現馬兜鈴酸在體內能代謝為馬兜鈴內醯胺，代謝過程中形成的親核基團會攻擊腎細胞里的DNA，形成DNA加合物，這會誘發相關細胞的死亡或者癌變。到2000年左右，包括美國在內的大多數歐美地區國家都禁止了馬兜鈴類草藥的應用。 世界衛生組織於2002年將馬兜鈴酸列為一類致癌物，就是有明確證據證實可以致癌的物質。
中醫裡面有100-200中方劑用到含馬兜鈴酸的草藥，常見的有【馬兜鈴、天仙藤、青木香、尋骨風、關木通、廣防已、細辛、硃砂蓮】。比如同仁堂著名的中藥「龍膽瀉肝丸」，就是採用了關木通。中醫用了幾百年這類藥物，都沒發現問題，直到20世紀90年代，靠現代醫學在歐美才發現了問題。當然，馬兜鈴酸重災區並不在歐美，而在迷信中草藥的東亞地區。台灣是世界上慢性腎病最嚴重的地區，居然有12%的人罹患慢性腎病。2003年榮民醫院醫生吳明鈴分析了54例腎癌、輸尿管或膀胱癌病患，近3成的患者服用了含馬兜鈴酸的中藥，掀起了台灣社會要求禁止馬兜鈴類草藥的呼聲。當然中醫的利益既得者，比如立法委員邱永仁、中醫師公會理事長林昭庚、中藥商公會全聯會理事長林天樹等人，居然糾集人員去榮民醫院抗議鬧事，要求吊銷吳醫師的執照。這些醜類逆歷史潮流而動，當然是不得人心的。很快，台灣的衛生主管部門宣布禁止關木通、廣防己、青木香、天仙藤、馬兜鈴等五種含有馬兜鈴酸的中藥。
說到中國大陸地區，也好不到哪裡去。 中華人民共和國衛計委2004年也下了通告 ，認為短期大劑量服用或長期間斷或持續小劑量服用可引起馬兜鈴酸腎病，病理表現為寡細胞性腎間質纖維化，吃的越多、腎功能損害越大，並可以致癌，還提到「馬兜鈴科的藥材關木通、馬兜鈴、青木香、尋骨風、廣防已、硃砂蓮已檢出馬兜鈴酸，天仙藤檢出馬兜鈴酸類物質，並取消了關木通的藥用標準。」通知還列舉一名51歲的男性患者的病例，他服用了3年的冠心蘇合丸，該葯含馬兜鈴酸，最後罹患慢性腎小管間質腎病，無法治癒。
有意思的是，衛計委留了一條醜惡的尾巴：「建議在服用含馬兜鈴酸的中藥材或中成藥時，必須在醫師的指導下使用，嚴格控制劑量和療程，並在治療期間注意腎小管及腎小球功能監測。」給中醫繼續用馬兜鈴類草藥害人留下後門，中國中醫科學院首席研究員葉祖光竟然公開宣稱：「如果去除細辛，意味著大量(約200多種)含有細辛的配方沒有藥物可用。「甘肅衛計委主任劉維忠，在國家衛計委的通告下達的10年後，也就是2014年，還在微博上賣力地推廣馬兜鈴相關中藥，他居然還恬不知恥地將腎病列為甘肅衛生系統需要干預的五種疾病之一。顯然衛計委是被葉祖光、劉維忠這類人綁架了。
直到今天，仍然有很多含有馬兜鈴酸的中藥還在使用。我的微博好友馬銳拉，最近因為牙痛到藥店買葯，被店員忽悠去買了「丁細牙痛膠囊」，結果吃了牙痛反而加劇了。丁細牙痛膠囊含有細辛，就是含有馬兜鈴酸的毒藥。另一個罪惡的藥物，就是殘害兒童的「猴棗散」，也含有馬兜鈴酸，據說是治療小兒咳嗽，代價是要慢性腎衰、腎癌，中醫的無恥可見一斑。
再說同仁堂，之前賣的龍膽瀉肝丸，害得大量患者腎功能衰竭，不得不把關木通替換為木通，宣稱換了木通後就沒腎毒性了，藥物說明書里赫然寫著「無毒副作用」。而實際上，大量研究顯示木通仍然有強烈的腎毒性。南京總醫院的醫生收集了20例木通腎損害患者，發現 大劑量4小時就能出現急性腎衰竭，小劑量服用則平均為2個月 。協和醫科大學2003年收治了6例腎功能損害合并腎小管性酸中毒患者， 都是服用含木通的中藥，平均服藥時間2.7月（2天-10月），最後有4人腎功能損害沒能恢復。
面對國家不作為、中醫到處荼毒的狀況，人民群眾只能靠自己了。最好是別吃任何中藥，如果非要去吃中藥，還是要在吃之前仔細看一下藥盒子或者藥方子里羅列的藥材，但凡含【馬兜鈴、天仙藤、青木香、尋骨風、關木通、廣防已、細辛、硃砂蓮】中的任何一種，就千萬不要服用。當然最好別吃任何未受現代醫學檢驗的中藥，不僅有腎毒性，還有肝毒性、神經損害、過敏等其他風險。
說了這麼多「馬兜鈴腎病」，該回到魚腥草上了。魚腥草發現含有馬兜鈴酸的代謝產物——馬兜鈴內醯胺。那麼，馬兜鈴內醯胺會不會導致馬兜鈴腎病、甚至腎癌呢?
重慶醫科大學中醫藥學院教授、藥用植物學專家何先元的觀點最有代表性，他認為網友混淆了「馬兜鈴內醯胺」和「馬兜鈴酸」兩種物質，馬兜鈴酸有很強的腎毒性，目前並無「馬兜鈴內醯胺有毒」的說法，魚腥草（折耳根）中基本不含馬兜鈴酸，馬兜鈴內醯胺的含量也極少，迄今為止還沒有吃折耳根導致腎臟損傷的案例。
這名中醫叫獸顯然是在造謠了。關於馬兜鈴內醯胺能否導致腎臟損害，有很多研究了，完全不是他所說的「目前無馬兜鈴內醯胺有毒的說法」。1999年德國癌症研究中心的科學家發現馬兜鈴內醯胺可被肝酶再次激活，從而形成DNA加合物導致腎臟損傷，科學家在馬兜鈴腎病患者的腎細胞內 提取出DNA加合物，有小部分就是馬兜鈴內醯胺I的加合物 。北京大學的研究者2004年提到： 馬兜鈴酸的代謝產物馬兜鈴內醯胺I能夠造成腎小管上皮細胞的損傷，作用與馬兜鈴酸I相似 。甚至還有研究提出，馬兜鈴內醯胺的細胞損傷作用強於馬兜鈴酸。因此，魚腥草所含有的馬兜鈴內醯胺，有腎毒性是明確的。
有人說「離開劑量談毒性就是耍流氓「，要有食用魚腥草傷腎的直接證據才行。誠然，目前沒有論證魚腥草與馬兜鈴腎病直接關係的研究，但是我們要注意到：1）魚腥草含有馬兜鈴內醯胺；2）馬兜鈴內醯胺誘發腎臟損傷與馬兜鈴酸類似。這兩點已經能形成完整的邏輯鏈，證明食用魚腥草可能引發馬兜鈴腎病。談某物毒性，必須談劑量，前提是該物能帶來好處，超過毒性帶來的壞處。況且致癌性並沒有安全劑量，即便是一點點的致癌物，也可能引發不可逆的損傷。我們還可以通過一些間接資料，了解下魚腥草與慢性腎病的關係。吳衛在 《魚腥草的研究進展》 一文提到魚腥草的分布範圍，最多是在四川 、湖北 、湖南、江蘇等省。而 《中國國家地理》的文章 ，魚腥草食用最多的南方、西南方，因此四川等地的人民應該比較愛吃魚腥草。根據浙江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的2002年發表在 《柳葉刀》上的調查 ，西南地區（包括四川、廣西兩個省份）慢性腎病發病率最高，為18·3% (16·4–20·1)，基本上就是5個人裡面有個人患慢性腎病，遠高於全國其他地區，令人吃驚。魚腥草的大規模食用地區，與慢性腎病高發地區重合，雖然並不能就此導出因果關係，但也有很強的提示意義。
魚腥草並不是必須食用不可的蔬菜，考慮到有潛在的腎毒性、致癌性，還是避免吃為好。當然，如果明知風險，為了滿足口欲，偶爾食之，就好比油炸食品、燒烤，知道致癌性還要去吃，吃貨的心思還是要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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