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諮詢和朋友聊天有什麼不同？

成為心理諮詢師以後，經常會有身邊的朋友約我聊聊煩心事，有時聊得時間長了，朋友過意不去，會問是不是應該向我付費，我通常會認真地告訴朋友：不用，我們只是聊聊，並不是心理諮詢。

朋友就會比較疑惑。其實這疑惑很有道理。職業對生活必定是有影響的，雖然不在諮詢室中，當時也不是諮詢師的身份，但與人談話，自然而然就會用上一些基礎的諮詢技術，比如專註地傾聽、共情等等，甚至在恰當的時機，拓展下朋友的心理視角，引導或轉移一下朋友的關注點，也是常事，但那依然不是心理諮詢。

這麼說的原因，並不僅僅基於諮詢倫理中的一條鐵律——諮詢師與來訪者不可以有雙重關係，即咨訪雙方除咨訪關係以外，不可以同時具有親屬關係、朋友關係、利益關係、親密關係等等其他任何關係，還基於心理諮詢本身的特點與邊界。

一、心理諮詢聊的都是私密的事兒

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個「秘密花園」，裡面或者是有不能或不願讓別人知曉的秘密，或者是有難以說清的、難以讓人理解與接受的想法或信念。當你固執地想要埋藏它們，它們卻會經常浮上腦海，掙扎著想要來到世上，如果不能通過你的口表達出來，就有可能通過你的身體來表達，出現一些奇怪的癥狀。因為人類與生俱來一種渴望——渴望被愛、渴望被理解、渴望被接納，這種渴望始終存在，一旦被壓抑，就會在內心產生衝突，引發心理不適。

而傾訴，就是釋放這種渴望的途徑之一。記得小時候看過一個童話，一位理髮師無意間知道了國王沒有頭髮的秘密，卻不敢說出去，只能憋在心裡，非常鬱悶難受。後來，他實在忍不住了，就找了個空無一人的地方，對著樹洞說了這個秘密，頓時渾身輕鬆，整個人都好了。

理髮師寧願選擇一個沒有生命的樹洞來傾訴，也不願和任何一個人說，自然是為了安全考慮。現實中，也許我們也可以這麼做，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自言自語，錄下聽然後刪除，或者對著自己的寵物喁喁細談，也不失為減壓的一個方法。只是時間長了，永遠只是自己說，卻得不到對方的回應，內心那個「渴望被愛、渴望被理解、渴望被接納」的念頭又會浮起，帶來一些惆悵。

那麼，我們還可以找誰？家人？朋友？同事？旅途中的陌生人？是的，都可以，然而在找他們之前，也許我們需要先探討一個問題：安全，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定義？

安全就是不會被說出去，這是眾所周知的定義。事實上遠遠不止。舉個簡單的例子，通常說的「網友見光死」，大部分是因為網友容貌與想像中或照片上相差太遠導致的。當我們對一個人有了理想化的構建，並因為這個構建對這個人產生了好感，一旦發現這個人其實根本不是那樣的，巨大的心理落差就會產生，生氣、憤怒的情緒不請自來，關係破裂也就不稀奇了。

通過人際之間的互動與反饋，我們基本知道自己在家人、朋友、同事心目中是怎樣的一個形象，當預感到有些事、有些話、有些想法對方可能無法接納，甚至會破壞自己的日常形象時，對於家人、朋友和同事，傾訴就會成為一個雞肋，想說，卻又遲疑恐懼，於是只能悶在心裡，或是說一個刪節版本。

所以，「安全」的定義應該是：不必擔心傾訴的內容會被泄露出去，也不會因此而影響現有的人際關係的穩定。

因此，在諮詢室內，我會在合適的時機，鼓勵並引導來訪者談一些內心深處的東西，但和朋友聊天時，一旦察覺到朋友開始傾訴與我們的友情程度不相稱的私密內容時，我會主動將話題引開，並做適度的提醒。這並不是擔心我自己不能保密，而是對方沉浸在傾訴的狀態中時，往往不知不覺模糊了邊界，事後卻可能後悔。

這就是心理諮詢和朋友聊天最大的不同。受過專業訓練的諮詢師是保密的、中立的，他/她不在你的工作和生活圈子裡，無論你和諮詢師說什麼，只要不涉及自殺、自傷及傷害別人的企圖，諮詢師就會像樹洞一樣，靜靜地傾聽，同時又和樹洞不同，他/她會給你恰當的回應，以及相對中立的接納。他/她不會指責你、蔑視你，更不會將你傾訴的內容當作攻擊你的工具。如果你有了這樣的感覺，他/她會和你探討這些感覺的來源，是由於他/她，還是由於你的投射。就安全級別來說，在專業諮詢師這裡，達到了最高級。

二、心理諮詢並不是告訴你該怎麼做

朋友聊天，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句話，大概是「你說我應該怎麼辦」，然後各種各樣的建議就會源源不斷地冒出來，也許能幫助解決問題，也許不能，對了，也許你還會向對方解釋為什麼對方的一些建議是不可行的。這個過程是熱鬧的，也是能讓你放鬆的。

而心理諮詢，不會停留在事件或問題上面，諮詢師關注的，是你的情緒，以及事件、問題背後呈現出的關係與模式。所以諮詢師不會在一開始就洋洋洒洒告訴你應該怎麼做，雖然你確實是抱著這樣的目標去的，希望交談50分鐘後，你棘手的問題就得到解決。有時也許真的可以，比如你悟性高，而問題已經考慮得差不多了，就等做決定了，和諮詢師一談，立即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但大多數時候，如果問題很容易解決，你不太會花上幾百元來找諮詢師一次。而諮詢師也不是萬能的專家，很多專業領域諮詢師根本不懂，他/她真正要做的，是看到、理解你這個人本身，在心理層面接納你、推動你、激發你的「自愈」能力。這是一個過程，無法一蹴而就。

所以，朋友可以直接對你說，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看，吃苦頭了吧，你應該怎麼怎麼怎麼，但是諮詢師，永遠不會教育你，他/她始終是一種合作的態度，即便有了建議，也會將選擇權和主動權交給你，你的變化和成長，都是你自己的功勞，諮詢師只是陪伴和協助而已。

三、心理諮詢的作用並不只通過談話來實現

大多數流派的諮詢時長都是50-60分鐘，家庭諮詢通常也只增加到90分鐘，在這麼點時間內就出現穩定的變化，真的可以說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諮詢室是一個不同於現實生活的場，而諮詢時間內的交談，只是一個引子，諮詢師會通過家庭作業，來促使來訪者將這個引子應用到生活中，而這種應用帶來的變化，又可以拿到諮詢室內來討論，形成一個新的引子，再拿去應用，以此循環，逐漸篩選出有效的行為並穩定下來。所以，來訪者真正的改變，是在諮詢室外發生的，諮詢與生活，本就是一個整體。

想一想，有這麼一個人，離你遠遠的，和你身邊的人都不認識或只是點頭之交，無論你說什麼（只要不是前文所說的保密例外），都不會流傳出去，這個人也不會因你說的話而瞧不起你或疏遠你，努力了解你，儘力理解你，安撫你的情緒，你慢慢地信任這個人，說出了很多心裡話，重要的是，你總可以在固定的時間找到這個人，安全而穩定，而你自己慢慢也變得不同，生活得比以前更舒心，你會想要認識這個人么？

這個人叫心理諮詢師。

（文：應飛，心理諮詢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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