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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評價文學作品的深刻程度

如何評價文學作品的深刻程度



房淵按:多年前,在鄭州的一次會議上,聆聽了魯迅文學院院長鬍平的一次講話,很是受益。一直記著了小說的六個層面:

最淺的是政治層面;


第二層是社會問題,社會問題不是文學致力的,深刻不到哪裡去,反腐不是文學的主題,單純的社會層面是新聞關注的;


第三層是道德倫理層,也不是很深;


第四層深些,寫人性與人情,反納粹什麼的;

再深一些的是第五層,生命意識,人生存的更本質的存在,像海明威的《老人與海》和傑克?倫敦的《熱愛生命》,包括命運意識,像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生存狀態,比如石舒清的一些小說;


更深層次是文化,涵蓋人類的作品,像《百年孤獨》,這樣有特定內含的生命。作家沒有獨立的見解是解釋不了現實生活的。


今天,在網上偶遇了那次胡平的講話全文,放在這裡供大家一讀:


如何評價文學作品的深刻程度


文|胡 平

我們是搞評論工作的。到底如何評價一部作品,比如對它的深刻程度,我們是怎樣評的呢?雖然有個人的標準,但就我個人的一些看法來講,我覺得主要取決於下面一些因素:


作者看待世界有不同的層面,而最終體現在作品當中,它也呈現不同的意蘊層面。比如一篇小說,其故事人物裡面所體現的東西最淺的層次就是政治層面。有一些作品是有一種政治性的情緒,這可以從它的基本內容里看得很清楚,但是如果是保持在政治這種類型的層面上,它就一定是不深刻的。因為我們的創作是可以為政治服務的,但是一定不要把自己的眼光局限在這上面。比如說《艷陽天》《金光大道》這樣的作品,裡面塑造了很多生動的,甚至是真實的農村人物形象,但是由於他在政治上的眼光使他歪麴生活,而且使得浩然這樣有才華的作家的作品沒有生命力。我覺得部隊作家在為政治服務方面是很高明的,因為部隊的題材更受限制。軍旅作家溫亞軍寫一個戰士的奉獻精神,他怎麼寫呢?他寫一個戰士從來沒有見過火車。他參軍的一大願望就是坐火車到營地。那麼結果呢,沒想到臨時改乘了汽車。他在家裡是放羊的,沒想到到了部隊以後,還是安排他放羊,而且是一個人放羊,放一大群羊。他很寂寞,很孤獨。他寂寞孤獨到什麼程度呢?他實在沒事幹了,就訓練這批羊走方陣,一二一二地走。後來,他複員了。複員的時候,他遠遠地看見火車經過,太遠了,火車成了一條直線,他看不清車廂。他又坐著汽車回到家鄉。這樣的東西在政治上非常好。如果將軍看到了,部隊政治部的看到了,一定會說這是一個反映戰士奉獻精神的作品,但實際上溫亞軍寫的不是這個,他寫的是一個戰士的孤獨寂寞。「孤獨」和「寂寞」才是文學的主題。「奉獻」不一定是這個作品主題。但是呢,它就是這樣的為政治服務。我們的出發點如果是寫奉獻、犧牲精神等這種政治命題,結果是不感人的。我讀到的有些作品有點急功近利,它就是奔著「奉獻啊」「犧牲啊」去寫,結果反而很沒有意思。所以我覺得部隊上很多作家的經驗是值得我們借鑒的。為政治服務,但是不能夠僅從政治層面出發。


第二就是社會層面。我覺得「社會層面」也不能夠使小說深刻到哪兒去,因為我們是一個社會主義國家,我們的很多問題都是社會問題。「反腐」是不是一個文學的主題,我都表示懷疑。「反腐」是一個社會問題,但是它不一定是文學的主題。《大雪無痕》中寫到一個市長腐敗的動機之一是,市長是從一個小村子裡出來的,那個小村裡的人一致把他當作村裡的英雄看待,所以他要拚命地往上鑽,往上爬,因此採取了很多不法手段,最後,他還成了兇手。這種「反腐」就成了文學的主題了。所以,社會性的主題也不要單純從社會層面來挖掘題材的深度,那樣也不是純文學的。當然這話有些絕對,但一般來講不行。比如說有一陣,包括小小說,出了一些作品,寫物價上漲,但後來物價平穩了,那些小說就沒法看了;又有一陣寫知識分子,說「造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這也出了一大批作品,到今天一看也完蛋,也沒意思。為什麼?現在賣茶葉蛋的就是不如造導彈的。所以社會性的問題不是文學真正去致力的東西。可是由於我們是社會性比較強的國家,我們的創作情緒很容易是社會情緒。完全從社會情緒出發去創作是很容易使我們的主題比起詩歌來就一下子差了一截。詩歌反而很少這樣。這就是一個觀察生活層面的問題。


第三,道德層面,倫理層面。我覺得從這個層面出發要好一些。道德倫理的範疇主要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這個才是真正介入了文學的層面。比如像《廊橋遺夢》那樣的作品。


但是我覺得道德倫理層面也不是很深的層面,那麼更深一步我覺得是人性和人情的層面。因為我們的文學主要是寫人的,這是一個最基礎的東西。比如說「反納粹」這樣一個主題,像《索菲的選擇》,它寫一個猶太婦女帶著兩個孩子進了納粹集中營,納粹立刻讓她做出一個選擇: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她只能留一個,另一個將被送入焚屍爐。她必須在幾秒鐘之內作出選擇。她選擇留下兒子,把女兒送入焚屍爐。這樣一個舉動,使她的靈魂始終得不到安撫。出了集中營以後,她交了一個男朋友,和她有同樣的經歷,靈魂一樣得不到安撫。兩人談戀愛了,但經常又吵又鬧,最後兩個人一起自殺了。同樣是「反納粹」的,那麼《索菲的選擇》寫到了人性的深度,這個力量才真正是強的。

再深一點(我所謂的「再深」是一般情況,不意味著更深),就是我們可以更深入地思考一下生命意識。為什麼搞評論的總愛提到「生命意識」?因為「生命意識」是人類生存的更本質的存在。我們的小小說不可能全部去寫這些東西,但是你有沒有這種生命的意識,是不是可以考慮到這一層,這是很重要的。像海明威的《老人與海》,馬克?吐溫的《熱愛生命》等等。這樣的具有生命意識的作品為什麼流傳至今,你仍看不出它有什麼過時。像剛才提到的「物價」「知識分子」,那種東西很容易過時。但是你能說《老人與海》過時嗎?過時不了。生命意識還包括命運意識。像《靜靜的頓河》《白鹿原》這樣的作品。《靜靜的頓河》寫的主要是歷史的迷霧和個人命運之間的悲劇性衝突。這種命運感是人生的一個基本的東西。就是說,這是文學要寫的東西。它也是生命意識的一部分。再有一種表現形式就是生存狀態,人的生存狀態,這也是搞評論的愛用的一個概念。什麼叫生存狀態,還是一種生命的狀態。石舒清有個小說真棒,是寫在一個曬場上,一個人碾場。天上有太陽照著,時間就像凝固了一樣。沒有更多人物,一會兒會過來一條狗。它沒有故事,但讀罷讓人非常感動。時間啊,就這樣滴答滴答地過。石舒清寫的是什麼呢?生命的狀態,生存的狀態。但是作家如果沒有這種感受,你就只能寫些表面的故事,表面的社會現象。這樣的作品就很難深入。


還可以更深,我覺得就是文化的層面,因為文化涵蓋人類。人是一種文化的動物。我覺得文化的意識比生命的意識從某種程度上更具有特殊歷史內涵和文化的本質。像《百年孤獨》為什麼在我們國家這麼盛行?因為過去就沒有從文化的角度來看待人類群體的作品。有了《百年孤獨》之後,一下子出了一大批文化小說。文化小說所反映的不單是一種生命,而是特定的有一定文化內涵的生命,這個東西就比較有嚼頭兒,很有意思。魯迅就是很自覺地運用了文化視角。


文化也關係到信仰和哲學,同樣它們也是文化層面的反映。比如說,有這樣一件事。某國有一船難民偷渡到英國去,途中遇難,一船人都死了。這時候,這個國家就非常不高興,對偷渡者採取了很不客氣的手段。可是英國方面反而為這些難民開追悼會,他們說,這些遇難者是孩子們的玩具的製造者,玩具上標有某國製造。這裡面是什麼呢?是文化的差異。有一個德國專家一家人在中國某城市被歹徒殺害了。當然,在我國毫無疑問地要判兇手死刑。但是德國專家的家屬就反覆交涉說不能判兇手死刑,理由是,我們的生命是上帝給的,只有上帝才能把它取走。這也是文化的差異。我們的文化是殺人償命,人家的文化有一個更高的信仰層面。所以,我們的小說如果能寫出文化意味來,它就是純文學和更高級的小說。


哲學層面就更不用說了。像錢鍾書的《圍城》,我到現在都非常喜歡,就是因為作品裡的哲學意蘊,它說人生就像圍城一樣。還有西方的一些小說,比如存在主義的一些作品,乾脆就是一些哲學觀念的詮釋。當然,這種詮釋也不能太赤裸裸了。另外,王蒙的小小說,你說它很精巧嗎?可能也不是太精巧,可我們就承認它是純文學,因為它有哲思在裡面。這樣的小小說考慮的問題的確更深刻一些。再比如陳村的一篇小說,寫一個人早晨出去上班的時候還是一個年輕人,晚上下班回來時,就是一個老頭兒了。就是說人的一生就是這樣,一天和另一天是一個樣的。這就是很好的一篇小小說。這種小小說有深刻的哲學意蘊,它發人深省的程度也更深刻。

但是所有的小說並不是我上述的那樣的一個層面一個層面的小說,這些層面往往是交織在一起的,就是有深有淺,有淺有深。就像水裡的魚似的,每一層都有一種魚可以養著。評論界不能指導創作,但是我們應該了解搞評論的人到底是從什麼地方來評價作品的。我們往往就是基於這些出發去評價作品的。這個不是公式,也並不是我列的條,這種東西是列不出條來的。但是確實是有不同層次的這樣一些非常複雜的考慮,這也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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