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長白 創業者的禁忌

創業者的禁忌 作者 | 胡長白 最近遇到不少創業者，大多口若懸河，目光閃爍，汗水透過白襯衫的胳肢窩，彷彿剛剛越過PPT最後一頁描繪的山丘。所以，這次大眾創業運動至少會造就一大批演講家。他們說：山丘不向我走來，我就向山丘走去。

可是，如何走出德性、能力和業績的叢林，直至越過山丘呢？成功學給出的道路布滿迷障，雞血和雞湯只能一時哄騙自己和團隊。路和雞好慘。

這並非一類人、一代人的苦惱。凡指向本心的煩惱，先輩大抵都承受過。只是一代一代的不爭氣，把心當鏡子磨，鏡子磨破了，亦未見得本心。這就叫不可琢磨。

大約2600前，有一個創業者叫宋襄公。他當上宋國國君的時候，正趕上周天子式微，諸侯各顯其能，跑馬圈地，發起第一輪創業高潮。眼瞅著隔壁的齊桓公一時雄霸，宋襄公也起心動念，打算春天的時候把魚種在地里，一葉知秋之際，便可收穫幾畦漁塘。帶著老婆孩子，一網鋪張，漁舟唱晚。

宋國是一個來頭大的小國。周武王伐紂得天下分封諸侯，領了封地的自然多是姓姬的自家人。宋國卻是一個例外，開國者乃紂王的庶兄微子啟。周天子和周公太寬容，滅了商紂，卻推出一項「興滅繼絕」的政策，保護瀕危滅絕種姓，生生地把一塊饒盛之地賞給了敵人的遺老遺少，是為宋國。不僅如此，周天子召告天下，以客禮對待宋國，並准許宋國子子孫孫傳承商文化。（此處應有掌聲）

宋國傳到襄公這一代，商文化是否妥善傳承不得而知，商業文化倒是發展得挺快，但終歸是一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小國。襄公大概讀了幾本類似《失控》、《人類簡史》、《網紅經濟學》、《說服與認同》之類的著作，決定在天下失序、社會巨變的緊要關頭，創業以自強。嘿，成為你自己！

宋襄公創業的故事，本是一段著名的歷史公案。只是今世之人讀書少，請允許我騙騙你。

襄公名叫茲甫，意思是美男在此。甫哥首先從價值觀建設和德性修養上抓起。在老爹宋桓公彌留之際，他堅持辭去太子之位，推薦兄長公子目夷得傳大寶。可是目夷並非嫡出，乃桓公排名靠後的妃子所生，於禮制不合。目夷也有眼力見兒，立馬出走衛國，閃了。甫哥因此名揚諸侯，心裡美滋滋，臉上肅肅然地當上了國君。

甫哥因此名揚諸侯，心裡美滋滋，臉上肅肅然地當上了國君。

公元前638年，宋楚決戰於泓水。其時，楚國兵強馬壯，又沒禮貌，也不待對方主將報上名來，就呼啦啦地殺了過來。宋國大司馬子魚對襄公說，甫哥，趁老楚渡水未濟，截殺這幫餵魚的如何？「彼眾我寡，其勢甚銳，乘其半渡泓水，以鐵騎沖之，楚必敗矣！」

甫哥說，羞不羞，嗯哼，你羞不羞！君子不困人於厄，我不殺人於未濟，先讓敵人過河再說！待楚兵完美渡河，子魚說，趁敵人還未列陣，抄傢伙吧！甫哥又道，羞不羞，嗯哼，你羞不羞！難道就不能等敵人擺好陣勢，優雅斯文地干一場嗎？

優雅斯文的甫哥最後被楚人干慘了，大腿被射中一箭，罵了一頓世道人心，狼藉而退。

這就是成語宋襄之仁的出處。後世對此有兩個極端的評價。一派認為宋襄之仁即是婦人之仁，唐人李宗閔評價說：「若乃誦前聖之言，守已行之制，遭變而不通，得時而不隨。」直白地說就是光記住了名人語錄，扯淡都不配。偉大領袖毛主席說：「我們不是宋襄公，不要那種蠢豬式的仁義道德。」

另一派則認為甫哥乃貴族精神的代表，國破家亡不足惜，死也要行仁義。司馬遷就認為甫哥有禮讓之美德，國雖弱，卻堪為春秋五霸之一。

再看看宋襄公的智謀和能力。甫哥在創業途中也曾攀上高枝，緊跟鄰國的霸主齊桓公。齊桓公死後，諸子奪嫡，鬼哭狼嚎。甫哥幫助公子昭繼位，是為齊孝公。自此，甫哥找到了存在感，比後來的創業者結識了一位處長或者一個半真不假的投資人還高興。

有了存在感的甫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建群。他相信粉絲、眾籌和用戶貢獻的價值。甫哥拉攏了衛國、曹國、邾國等關係較近的小弟，決意發展社群經濟，建立多元生態。甫哥甚至立下群規，包括不為禍別國，別國災荒要賣糧食接濟，不得更換太子，不應以妾代妻；不準婦女參政等。

可惜，甫哥的群友太弱，平日也就佯攻一下時局和發發心靈雞湯，沒得用。處心積慮傍上的大哥齊國根本不把甫哥當回事，發信息也不回，逼煩了就回個表情，諸侯會盟、資產併購、股權分配之類的大事從不帶甫哥一起玩。

甫哥要立威，他說，每一天都要遇到更好的自己。公元前639年，甫哥自封盟主，召集齊、楚、蔡、許、衛、曹等國搞線下聚會。對此，齊楚兩個大佬極為不滿。你掂掂腳跟我握個手也就罷了，難道還真想親我？

甫哥不這麼認為，他相信愛拼才會贏，一句話，一輩子，就會一生情，一起走。當風吹過麥浪的時候，甫哥決定再次發起秋遊聚會。彼時，出逃衛國的兄長公子目夷已回歸，他勸這位把天真當執著的弟弟說，宋為小國，圖霸則必招災禍。甫哥不聽。

目夷無奈，攤手說，要去也行，你帶上兵。甫哥說，哥啊，社群的基本精神是平等、開放和遵守契約啊，我最早提議不帶兵，現在卻將兵而至，你讓兄弟們怎麼看我！

甫哥如約而至，還沒整理好演講的器材，就被楚成王的伏兵拿下了。

一百多年後，孔子在周易的繫辭中說：德薄而位尊，知（智）小而謀大，力弱而任重，鮮不及矣。

甫哥並無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德性感召和尊寵，卻視征伐如兒戲，亦無大智雄力可操持，卻圖謀霸業，要是不招災惹禍就新鮮了！早知如此，還不如給周天子打打工，穿著乾淨的衫衣，保護商文化了。

我不反對創業，但是提請創業的孩子們，當講完一通PPT，雞湯的藥效散去，幾欲癱軟在椅子時，會想起宋襄公留下的禁忌：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力弱而任重。換言之，缺德不行，沒人信你；缺心眼不行，不解釋；缺力氣不行，人生畢竟是一場拼頭腦的體力活。

另外還有三忌，好的演講家不要開口就說：然後……我覺得……就是說……

人在心底承認自己是一個平常人並非易事。我先閉門檢討去。

以上。長白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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