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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聖解剖學:以科學與上帝的名義

利維坦按:將近半夜,看了詹姆斯·龐索特2015年的一部片子《旅程終點》,心情十分複雜,這個片子根據美國作家大衛·福斯特·華萊士(1962-2008)接受滾石雜誌記者採訪的一段經歷改編而成,整個影片沒有好萊塢式的橋段高潮,也絲毫不煽情(有幾處流淚的鏡頭處理得都極為冷靜),它只是講述了一個作家內心自我的世界(或者說是兩個大衛,一個作家大衛,一個滾石記者大衛)。


很可惜(或許也不可惜),大衛·華萊士48歲時在家中自殺。在影片中,大衛·華萊士對記者說:「越多的人稱讚你,你就越害怕……我不認為,你會想成為我。」


抱歉,說了些題外話。不過也無妨,在對待死亡這個問題上,看一看過去科學和宗教是怎麼結合的吧。

文/Hunter Oatman-Stanford


譯/鳳梨、Natalie、一粒宸、夏夜夜夜(在水譯方)


校對/兔子的凌波微步、圖靈4.0


原文/www.collectorsweekly.com/articles/sacred-anatomy/

神聖解剖學:以科學與上帝的名義



半人尺寸蠟像《維納斯解剖像》,據猜測可能是「瞭望台」人體解剖蠟像博物館為研究雕像《美第奇的維納斯》而作。信息由倫敦維爾康姆圖書館提供(「瞭望台」人體解剖蠟像博物館,La Specola,位於義大利佛羅倫薩;《美第奇的維納斯》,Medici Venus,公元前1世紀的一座希臘青銅雕像的複製品,同時也是烏菲茲美術館裡現存最古老的雕像。該雕像最早由羅馬美第奇家族收藏)。


死亡無處不在。18世紀的歐洲,從屠宰動物到莫名的流行病,再到分娩時致命的併發症,毫不誇張地說,死亡就是無處不在。然而當時人體內多種器官衰退的原因還鮮為人知,大多數人只是固執己見,對於無法解釋的現象就說是上帝的安排。


「要了解人體,得先了解上帝的旨意。」

於是上帝的角色越發重要了:天主教會的改革派領導者大力支持醫學研究和教育,幫助教徒們進一步理解自己體內的秘密。這一運動最大的成果就是「維納斯解剖像」(Anatomical Venus),這是一尊極其逼真的蠟像,就連她的每根頭髮和睫毛都清晰分明,面容十分安詳,彷彿雖然胸脯被切開,內臟露出,也毫不在意。


藝術家和科學家與宗教界權威合作,精心塑造這些人體蠟像,以展示人體的內在運行機制。當時的一位解剖學插圖畫家曾寫道,「為了吸引教徒,必須根據美學來製作蠟像。但是如何才能使這種死亡的形象看起來令人舒服呢?」為回答這個問題,他們製作了「維納斯解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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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這尊標誌性的《美第奇的維納斯》蠟像出自義大利佛羅倫薩「瞭望台」博物館的克萊門特·米開朗基羅·蘇西尼工作坊(約於1780-1782年間作;這位米開朗基羅擅長製作人體解剖蠟像,不是那位塑造了大衛的米開朗基羅)。信息由佛羅倫薩自然歷史博物館提供,圖片版權:喬安娜·埃本斯坦。

這種解剖蠟像有時被稱為《被砍的美人》或《解剖了的女神》,她們獨創性地解決了解剖真實人體帶來的問題——處理起來骯髒麻煩,會發臭腐爛。但對教會而言,傳播這樣隱私的解剖學知識,直白地討論有性生殖,可以提醒教徒:人類複雜的身體結構恰恰體現了上帝無窮的智慧。醫生更加了解微觀上人體的內部解剖,而教會則給生命提供了一個更為宏觀的框架解釋。


這一跨界合作經常被人們遺忘,部分原因是我們常常認為科學和宗教,美和死亡,醫學和巫術之間存在根本區別,而它卻打破了我們這一貫的偏見。喬安娜·埃本斯坦(Joanna Ebenstein)在她引人入勝的新書《維納斯解剖像:蠟,上帝,死神及狂喜之人》(The Anatomical Venus: Wax, God, Death & the Ecstatic)里正面討論了這些問題。埃本斯坦是紐約布魯克林區「病理解剖學博物館」的創始人,研究催生這些獨特解剖蠟像的文化環境,探求為何它們在現代人眼裡如此離奇。近日筆者一行人和埃本斯坦談論了這些解剖蠟像及其在歷史上的關鍵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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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為一尊真人大小的石膏解剖像,作於1900年左右,被蒙上眼睛以便存放,今藏於倫敦布萊斯宅(Blythe House)。信息由倫敦維爾康姆收藏館提供。圖片版權:喬安娜·埃本斯坦。


《收藏者周刊》:這尊維納斯解剖像源自哪裡?


埃本斯坦:第一尊維納斯石膏像於18世紀晚期製成,是「物理及自然史博物館」的核心展品,該博物館是義大利佛羅倫薩首個真正的公共科學博物館,由哈普斯堡皇室王子利奧波德二世於1775年創建(自從1789年增建了一座瞭望台後,現在該博物館一般俗稱為La Specola,意為「瞭望台」)。


利奧波德王子得到了其父給予的托斯卡納領地,但在其父控制托斯卡納之前,美第奇家族已統治該區幾百年了。利奧波德認為當時的文化衰微、愚昧、迷信。當他接管托斯卡納時,進步的中歐政府開始在這種文化中推廣新的價值觀。


維納斯解剖像的原作,有時也稱為《美第奇的維納斯》,直到18世紀80年代才出現。除了這尊蠟像,還有同系列的其他蠟像,這些蠟像主要是為了吸引公眾了解人體,並展現解剖學的原理。它們的目標群體不是醫學院的學生,而是普通的男女老幼。任何穿著得體的人都可進入這個博物館,這在當時著實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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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萊門特·蘇西尼的可解剖蠟像「美第奇的維納斯」(1780–1782)以寫實而著名。信息由佛羅倫薩自然歷史博物館提供,圖片版權:喬安娜·埃本斯坦。


《收》:這些蠟像是怎麼製成的?


埃:通常是一位藝術家和一位解剖學家或自然哲學家(研究自然及物理哲學的學者,可理解為現代科學出現前的科學家)搭檔,從維薩里、阿比努斯(Albinus,18世紀德國著名解剖學家)等權威學者所作的可靠解剖圖譜中選出一個人體姿勢,然後從附近醫院獲取真正的人體器官作為模子,將蠟覆蓋其上從而做出蠟制的器官。


蠟像那種非寫實的外形和臉部未必是以真人為基礎。她們本來就應當是女性的理想化表現,一般都擁有真實的頭髮、睫毛、陰毛和玻璃假眼。另外,我見過的所有女性蠟像子宮裡都有胎兒,即使她們外表看上去並不像孕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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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有真人頭髮的蠟像由佛羅倫薩瞭望台博物館的工作坊製造,時間大約在1781到1786年之間,之後被運往奧地利維也納的約瑟夫博物館(Josephinum Museum)。信息來自約瑟夫博物館、《醫學藏品及歷史》(Collections and History of Medicine)、維也納醫科大學(Medical University of Vienna)。圖片版權:喬安娜·埃本斯坦。


《收》:這些女性蠟像還有哪些與眾不同的特點?


埃:柳德米拉·卓達諾瓦(Ludmilla Jordanova)在她的書《兩性形象》里,就曾討論過那個時代科學領域關於性別的觀點,她認為當時男性身體被視為典範,用於展現肌肉系統及人體其他一般特徵。男性蠟像通常是去皮的,和我們現在所稱的的醫學模型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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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分娩石膏像模型,是18世紀中期喬瓦尼·巴蒂斯塔·山德里(Giovanni Battista Sandri)於博洛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Bologna)外科學院製作。信息由穆塞奧·迪·帕拉佐·波吉(Museo di Palazzo Poggi)提供。圖片版權:喬安娜·埃本斯坦。


與此相反,女性塑像用於展現女性特有的方面,比如女性生殖系統——生養孩子的能力。那時的人們對我們如今習以為常的胚胎學知之甚少,因此對其懷有神秘感,非常著迷。當時人們還相信女性神經方面比男性更敏感,這意味著她們對事物的反應更強烈,更多地依靠直覺,因此人們也猜測女性的神經系統可能與男性的不同。


我關注女性塑像,是因為她們比男性塑像更奇特,而且她們的獨特部分是因為她們的表面皮膚幾乎總是完好無缺,這在當時也許被視為一種女性氣質,同時也製造了美麗與怪異之間的一種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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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尊解剖像,有時被稱為《被砍的美人》,創作於瞭望台博物館的蘇西尼工作坊。信息由佛羅倫薩自然歷史博物館提供,圖片版權:喬安娜·埃本斯坦。


《收》:為什麼這尊蠟像被稱為《維納斯》?


埃:在維納斯解剖像創作的時代,歐洲富人階層中非常流行遊學旅行或者是參觀歐洲偉大的藝術品。在佛羅倫薩,遊學旅行的組織原則之一就是參觀該城市所有著名的維納斯藝術品。那裡有波提切爾的畫作《維納斯的誕生》,提香的《烏爾比諾的維納斯》,以及《美第奇的維納斯》。《美第奇的維納斯》是個希臘大理石雕像,被公認有著完美的女性比例。該雕像最初是用彩色和金色葉子染成的,所以我認為這使她跟維納斯蠟像之間的聯繫更加戲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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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爾比諾的維納斯》,提香,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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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第奇的維納斯》


一位我認為很有影響力的學者,麗貝卡·麥斯巴格(Rebecca Messbarger)將《維納斯解剖像》看作是利奧波德王子表達自己價值的方式。他不是為了遊學旅行而託人完成了一個藝術品,而是創造了一件有用的物品,既美觀又獨特。有了維納斯這個名字,又憑藉美麗女人的美術傳統,這尊像進一步擺脫了死亡的概念,也象徵著不含情色意義的女性裸體。這真是一個了不起的招數,讓人們在遊學途中停下來看看維納斯解剖像,我認為這招棒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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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尊最有標誌性的維納斯解剖蠟像,有《美第奇的維納斯》之稱,現在於義大利的瞭望台博物館展出。信息由佛羅倫薩自然歷史博物館提供,圖片版權:喬安娜·埃本斯坦。


《收》:維納斯解剖像是否受到波吉宮裡蠟像人物的影響?


埃:事實上,博洛尼亞的波吉宮博物館(Museo di Palazzo Poggi, Università di Bologna)是佛羅倫薩蠟像工作坊的直接靈感來源。18世紀40年代,教宗本篤十四世擴建了波吉宮的科學研究所。他是位思想很進步的教皇——他和伏爾泰思想一致,對人類解剖學很感興趣。他甚至鼓勵平信徒(基督教中沒有聖職的人)將自己的身體獻給科學。我此前從未聽過類似的事情;這不是基督教教派所理解的事實。閱讀他的事迹後,我對宗教和醫學的態度有了更大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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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宗本篤十四世(1675-1758)


「只有了解身體我們才能治癒自己,這確實是所有這些問題的根本。」


另一件我要提的事情(也來自麥斯巴格的研究)是,在波吉宮博物館建好之前,博洛尼亞已經因其「狂歡節解剖」活動而出名。在狂歡季期間,剖開的人體會在解剖劇場中展出,觀眾憑票入場,該解剖劇場是為這一目的專門建造的。用於解剖的人體通常是被判死刑的罪犯,人體解剖是種很流行的娛樂方式。觀眾們會身著戲裝參加,現場會有酒水、長笛音樂和引人入勝的教育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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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吉宮博物館中心位置,一張用於解剖的大桌子


麥斯巴格認為,波吉宮博物館的展覽是一年裡充分利用這些解剖體的一種途徑。總的來說,教皇委託人製作了一系列的解剖蠟像,這些蠟像裡面都是真實的人體骨架。蠟像都在一個漂亮的房間里展出,你會先看到一側的女性蠟像,夏娃,和另一側的亞當蠟像。繼續往裡走,人體模型漸漸變成無裝飾的或者說是去皮的。開始的時候只是些肌肉系統,接下來的模型里,一些肌肉被去除,然後是另一些,直到看到代表死亡天使、毫無裝飾的骨骼。你現在依舊可以在波吉宮博物館看到這些展覽品,在館內的中心位置,有一張用於解剖的大桌子。這一切宛如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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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為義大利博洛尼亞波吉宮博物館裡玻璃櫥窗中的部分去皮蠟像。圖片版權:喬安娜·埃本斯坦。


《收》:這些展覽有什麼目的?


埃:這些展覽似乎橫跨了死亡本質的宗教冥想和人類的介紹(如同聖經中通過亞當和夏娃所描述的那樣),同時帶有解剖教育的目的。如我們所知,科學的先驅,自然哲學,其思想就是要理解人體就要理解上帝的思想,因為我們都是按上帝的想像創造出來的。


我在病理解剖學博物館做講解員時,人們經常會問:「這到底是什麼?是展覽還是教育?」我會回答:「兩者都有。」這些展覽既是形而上學的又是科學的,既是娛樂又是教育。我認為想要完全理解這些蠟像是不可能的事,因為我們把這些蠟像的部位完全都分離開出來了。但我認為解剖人體在當時並不奇怪,反而還很流行。


如今,我們看待屍體及從中學習的方式比當時更加局限和保守。我認為死亡對我們來說變得神秘,因為這是我們看不見的東西。而當時,死亡並不神秘。預期壽命很短,許多孩子都在成年之前就死去了。人們屠宰自己的家禽家畜,馬都死在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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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為藏於奧地利維也納約瑟夫博物館的兩尊解剖維納斯蠟像,這兩尊蠟像是受約瑟夫二世的委託,從瞭望台博物館的蘇西尼工作坊經阿爾卑斯山脈運過來。信息由維也納醫科大學的約瑟夫醫學收藏與歷史博物館提供,圖片版權:喬安娜·埃本斯坦。


《收》:維納斯之前的解剖蠟像有哪些?


埃:早在18世紀,阿伯拉罕·肖韋(Abraham Chovet)就展覽過一個含有玻璃血管的解剖女蠟像,玻璃管中有白酒,看上去像是流動的血液。但是肖韋的人體模型受到批評,因為該人體模型像是活著被解剖的——她看上去非常痛苦。


第一個解剖蠟像是1700年左右由宗博(Zumbo)創作的,宗博在之前已經因其「死亡劇院」而著名。這些都是寓言式的透視畫,含有許多垂死及腐爛的微小身體。這些場景畫取名如「時間的勝利」(The Triumph of Time)、「瘟疫」(The Plague)或者「法國病」(The French Disease,這裡指的是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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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體寓言蠟像模型《時間的勝利》,宗博作於17世紀


紀堯姆·德努斯(Guillaume Desnoues)是一名醫生兼解剖學教授,他讓宗博幫自己用蠟複製開始腐爛的醫學標本。該標本是在生產時雙雙死去的母親和胎兒屍體,在解剖後保存在酒精中用於教學。醫生和藝術家合作創造自然條件下能夠長期保存的塑像,這就是解剖學模型的起源。


維納斯解剖像在製作時還借鑒了解剖學圖解。至少從15世紀開始,人們就已經可以通過立體書或者立體卡片自己動手模擬人體解剖,你可以打開胸膛觀察肺部,還能掀起肺部看看下面到底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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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會內,神學蠟像象徵著死亡。因此教會曾流傳著製作神學蠟像的傳統,旨在提醒參觀者「人固有一死」,促使他們反思生命的有限,從而在上帝的審判到來之前在塵世間更好地生活。「人固有一死」也是維納斯解剖像傳遞的核心信息,儘管科學界一直不願與此扯上關係,但卻一直沒能完全掩蓋科學和神學蠟像之間的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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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象徵著「人固有一死」的小型情侶蠟像,兩個都是一半青春時尚,一半只剩白骨。作於19世紀早期。信息由倫敦維爾康姆圖書館提供。


《收》:蠟有什麼象徵性意義嗎?


埃:在古羅馬,每當有人去世,人們就會製作死者的蠟像,在葬禮上四處展示。而在古希臘,人們則會用彩色的蠟為死者繪製法尤姆木乃伊肖像(Fayum mummy portrait),這些肖像通常在死者生前就已繪製完畢,保存在死者家中,其死後拿出來放在棺材上。蠟在古希臘更廣泛地用於製作木乃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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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希臘,人們則會用彩色的蠟為死者繪製法尤姆木乃伊肖像


還有將解剖像用作還願物的傳統:在敬奉聖人的朝聖地,不管是去紀念聖人們還是向其祈願(通常是為了身體健康),都要在聖壇前留下一個小的解剖蠟像用來還願。去義大利和西班牙的教堂看看,你會發現很多聖人的蠟像,有的手裡還舉著人的骨頭。這些蠟像看起來都和維納斯解剖像有著很多相似之處。


就算僅僅將蠟視為一種材料,它似乎也帶點兒魔力。蠟又輕又軟,既能融化成液體,也能凝成固體,不管是用模具塑形還是手工雕刻都既方便又省力。蠟和真人皮膚的質感看起來十分相似,如果你親眼見到這些維納斯像,你一定能感受得到,畢竟杜莎夫人蠟像館還靠栩栩如生的蠟像來圈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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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和腿形狀的蠟還願物,祈願者受了什麼傷一目了然。信息由倫敦維爾康姆圖書館提供。


《收》:在18世紀,死亡是否是一個大眾關注的焦點?


埃:我認為只要當事人不是自己,死亡和身體一直都是個熱點話題。18世紀和現在都是如此。如今,我們又賦予了這個話題一種亞文化的色彩,而且在某種程度上已將其妖魔化了。但是看看現在的恐怖片——我們簡直愛死了。


「死亡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我對其他文化了解的越多,就越覺得美國人對死亡的看法很奇怪。」


我們好像已經沒法再充滿敬意地談論死亡,但我認為人們對此的看法也在改變。促成這些改變的正是病理解剖學項目和凱特琳·道蒂(Caitlin Doughty,美國入殮師、作家,以宣揚接受死亡和改進西方葬禮習俗的Youtube網紅)這種積極看待死亡的人。人必有一死,我們終將與死神會面。我認為不論是一味否認這一事實,對其視而不見,還是對死亡抱有這種千篇一律的反應都是非常病態的想法。


我去墨西哥和韓國體驗過當地的亡靈節,只不過韓國的亡靈節叫感恩節。到達當地的墓地時,你會看到,儘管人們在悼念死去的人,但是他們都有說有笑的。這讓我十分震驚,因為在美國,如果你在悼念死者時談笑風生或在葬禮上發笑,大家都會用憤怒的注視譴責你。但是死亡又是如此複雜的一件事。所以我對其他文化了解的越多,就愈發深感美國文化的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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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別以完整和部分解剖狀態展示的一尊《維納斯解剖像》,於1930年左右作於德國德累斯頓魯道夫·波爾工作坊(Rudolph Pohl workshop)。信息由慕尼黑市博物館木偶展示廳(Münchner Stadtmuseum, Sammlumg Puppentheater/Schaustellerei, Munich)提供。


《收》:歷史上是否有過非學術的人體展覽?


埃:18世紀和19世紀有過很多類型各異的人體展覽會,其中還有些堅持辦到了20世紀60年代。當時歐洲和美國都有一些票價低廉的簡易博物館,其中展出過解剖學模型、民族志、名人和凡人的蠟像、死亡面具和醫學標本。


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可能要屬《維納斯解剖像》,不過其他玻璃罩里的人體展品也十分搶眼,比如足以以假亂真的維納斯和「睡美人」。倫敦杜莎夫人蠟像館展出的睡美人蠟像就是1767年菲利普·庫爾提烏斯製作的睡美人蠟像的翻模複製品。有時甚至還有活生生的女人扮成白雪公主或睡美人的樣子躺進玻璃箱子里展出。看展的部分樂趣就來自猜測哪件展品是真人扮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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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栩如生的蠟像《睡美人》,菲利普·庫爾提烏斯醫生(Philippe Curtius)1767年作於巴黎。信息由倫敦杜莎夫人蠟像館檔案館提供。圖片版權:喬安娜·埃本斯坦。


歐洲和美國也有過十分受歡迎的解剖學博物館,它們就像醫學博物館的非學術展館,例如費城的馬特博物館(Mütter)。當時越來越多的城裡人有了休閑時間,於是就想做點寓教於樂的事情。樂於求知也是他們力爭成為中產階級的的一種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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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展示皮膚病的頭部蠟像,與歐洲著名博物館裡陳列的同類蠟像相似。信息由墨西哥醫學博物館(Museo de la Medicina Mexicana)提供。圖片版權:喬安娜·埃本斯坦。


通常來說,這些蠟像都會著重展示性傳播疾病。因為在當時,梅毒還是不治之症,沒有人知道究竟要如何應對,並且,也很少有人對此進行開誠布公的討論。此外,也會有一些蠟像展示不同生產方面的問題,例如臀位分娩和剖腹產。


當時醫學界對於緊身胸衣有一定探討,所以也會有一些蠟像展示出這種胸衣對人的影響。穿緊身胸衣到底是否危害健康?在美國的病理解剖學博物館就有一些蠟像,展示了它對人體內髒的影響,結果表明要堅決反對穿緊身胸衣。所以可見,這些蠟像在當時是具有進步意義的。它們並不是為了迎合大眾的主流觀念,而是以期宣傳當時最新的科學研究成果。


到了19世紀末期,那些受歡迎的博物館逐漸成了江湖醫術的行銷場地。如果你去參觀這種博物館,有個醫生就會走過來問你:「你要來我的診所坐坐嗎?有哪裡不舒服嗎?」隨後,他們會開一些有問題的藥方,主要成分通常是水銀。當時,醫療行業日漸專業化,為了避免庸醫誤人性命,醫生不希望讓外行介入自己的領域,醫療機構開始公開反對這些博物館。不管出於何種原因,到了19世紀末期,大家都認為,這些展覽既恐怖又色情,危害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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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為《夢魘》的場景雕塑,其中有一個昏厥女人和一隻猴子的等身蠟像。作者埃米爾·愛德華·哈默(Emil Eduard Hammer)的靈感來自亨利·富塞利(Henry Fuseli,英國畫家,作品有異國情調,獨創性和色情味道)的同名畫作。該雕塑曾展於哈默著名的慕尼黑展覽館。信息由慕尼黑德意志博物館(Valentin-Karlstadt-Mus?um, Munich)提供。


《收》:宗教如何影響《維納斯解剖像》的內涵?


埃:「瞭望台」人體解剖模型博物館面向所有人開放,無論男女老少,自開放之日起就一直廣受歡迎。安娜·馬爾克(Anna Maerker)在其《模型專家》(Model Experts)一書中,提到過當時遺留下來的訪客在日記和登記簿上的反饋。他們並不認為這種解剖像怪異和恐怖,也不認為需要禁止女性觀賞。


大家都認為蠟像很精緻,而且是學習解剖學的一個很好的途徑。


我很想進深入了解這個維納斯像,想知道她形成的原因,於是我去了義大利,進行了短暫的訪問。我參觀了龐貝古城的遺迹,也欣賞了街上的繪畫和雕塑作品,最讓我意外的是,幾個世紀以來,義大利人一直都是塑造理想女性形象的大師。例如走進義大利的教堂,你會發現很多聖人的表情都透著相似的隱約的狂喜之情。如果人們認為這樣的表情帶有色情色彩的話,那麼它們就不可能出現在教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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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特雷薩的狂喜》(Ecstasy of St. Teresa)


與之類似的最著名的雕塑作品當屬貝爾尼尼(Bernini)的《聖特雷薩的狂喜》(Ecstasy of St. Teresa),這件作品於17世紀50年代完成。它陳列於羅馬的一間教堂里,那裡還附有聖特雷薩的自傳選段。我在讀那些文字時就想:「難以置信,她竟然說到了自慰,這樣的文字怎麼能出現在教堂里?為什麼他們還會把這些話翻譯成英語?」我並不是天主教徒,所以對此非常震驚。但是我把這段話拍了下來,然後通過郵件發給了我的一個朋友,她是一個既聰明又虔誠的天主教徒。我在郵件里問到:「梅根,在這段話中,除了一種升華的性愛體驗,你還能讀出別的來嗎?」她回答說:「當然能,這是肯定的。」她的回答著實讓我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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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維納斯解剖像陳列在維也納的約瑟夫博物館,她的臉上呈現出一種恍惚的狂喜之情。信息由維也納醫科大學約瑟夫醫學收藏與歷史博物館提供。圖片版權:喬安娜·埃本斯坦


如今,我們大多數人都喪失了對神秘經驗的信仰,所以,我們只是用很機械的眼光看待人的身體。同時,我們還趨向於妖魔化與神秘體驗相關的所有事情,例如,性愛、毒品,甚至是像銳舞這樣的儀式舞蹈。但是說實話,怎樣才算一種狂喜的體驗呢?在我看來,不管是神秘體驗還是與性相關,在我們拋開自我意識和自我感覺,讓自己與更寬廣的世界融合時,我們便得到了深深的祝福。那一刻,我們與宇宙相通了。整個宗教的歷史都是講述這樣的故事。想想酒神巴克斯(也叫狄俄尼索斯)或其他關於釋放的意涵。這就好像自己重新回到了伊甸園。這樣的體驗中確有一些艱深玄奧的部分存在。


我並非要通過我的書宣揚天主教,但是為了能更好的理解維納斯解剖像,我需要先去了解孕育了她的天主教世界觀。天主教的祭祀品與我們在醫學博物館裡看到的展品有很多相似之處,它們都會執著於創作栩栩如生的人物雕像,或是將身體的各個部分作為遺迹保存下來。維納斯解剖像向我們展示了文明之火是如何從宗教傳遞到科學領域,它還為我們提供了適合的方式來裁斷人類與死亡、身體、醫學和醫療之間的關係。維納斯解剖像詮釋的是這一切謎團的根源,只有解開了身體的奧秘,我們才能療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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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維納斯像》是一件真人大小的可解剖蠟像,它戴著一串珍珠項鏈,由蘇西尼工作坊於1782年為博洛尼亞大學波吉宮博物館製作。信息由博洛尼亞大學波吉宮博物館提供。圖片版權:喬安娜·埃本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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