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慢很持久
我 知 這 世 界，
本 如 露 水 短 暫 。
然 而，然 而 。
——小 林 一 茶
一
然 而
露 水 於 他 是 一 瞬
於 我 是 一 生
在見到二冬之前，我是很崇拜的。
他像上了我最喜歡的男人一樣，過著我天真夢想過的生活 ——
坐擁十二棵可以吃的樹，種出西紅柿結實飽滿，葡萄一樣成串，養的狗迎風而尿，滋養一片江山。
而我，
四年過去了，
彷彿過去一天。
那時候想得一種病，
想得頭偏偏。
那病不會死，但是需要靜養治療，聽不得人聲亂，背一包蔬菜種子和糧食回老家的山裡住下，一年或者兩年，也不用吃太貴的葯，就可以痊癒了。
老頭老太太若問：
誒春毛毛你怎麼不上學啊？
我便理直氣壯地答：
我有病啦。
日月盈仄，辰宿列張，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這樣的話，
我就可以好好看看，
一年，
它到底是怎麼度過的——
從山脊上的雪化成溪流開始，
抖落冰雪油菜花開始長高，
門口的小櫻桃樹噗哧哧開了滿身。
幾場雨落下來，人就提籃子去竹林里挖筍 ——帶著嫩嫩的小節，清香脆生，加點人間煙火，一口一個春天。
荷蓋堂堂的時候，栗樹陰濃。
整座山也該吵起來了，
蟬總像便秘一樣歇斯底里——
嘶，啊！嘶，啊！
雨水也隨之豐富，
湖面漸漸沒過了山的腳脖子，
山站在水裡，青翠欲滴。
秋天就冷清了。
秋天必有人死去，
嗩吶聲哀哀的，
使翹著板凳曬太陽的人愁。
田野里這時候還有很多小花的，紅蓼一撲棱一撲棱地開，婆婆納也分不清季節，從六月過來，瞎開一氣沒人理，再冷一點就撲街了，留下滿地藍色的小靈魂。
冬天，最雋永是冬天。
圍爐而坐烤紅薯咯，烤板栗咯，烤木憨咯。
下雪就更好了，竹子壓得彎彎的垂下來，拱橋似的。
你見過覆雪的竹彎成的拱橋么？
白雪青葉，那麼大的竹林，純凈無聲，就等你路過。
雪夜去別人家裡串門，聽故事，烤他們家的板栗和紅薯，頂著月亮踩著雪，咯吱咯吱地回來。
我說：
舒遲專註，暗然成章，
給我一兩年，管寫出一部大作！
暖到你心窩窩。
那天冬子來了。
我羞澀地瞟了一眼，又偷摸摸瞟了好幾眼：沒胸肌沒凸起的小咪咪，瘦瘦的，隔壁小哥似的，笑起來怪靦腆，給我荔枝吃。
原來不用特意生兩年的病就可以按自己喜歡的方式過生活。
冬子，詩人，藝術家。人物來自《摶物》。
二
然 而
露 水 在 此 處
露 水 在 別 處
你聽過程璧唱歌嗎？
庭前花木滿，院外小徑芳。
四時常相往，晴日共剪窗。
這姑娘北大畢業後跑到日本，大街小巷地溜達，與各種人不期而遇。
她描述別人，形容詞用自由樸素朝氣優雅；她欣賞的獨立音樂人的歌，叫些《好吃的歌》或者《青椒肉絲》這樣的名字，有讓人餓的味道。
她說：
不迎合，不爭露頭角，
在自己的領域做到極致，
懂的人就懂了。
姑娘還長得那麼美。
我正當年華的時候在幹什麼——
每天每天，
困在一個城市一個房間，
畫地為牢。
年少時認為自己獨一無二，滴墨染江湖，筆桿挑天下，老了要在天山之巔穿人字拖看風雲，共梅花寂寞如雪的。
年輕時想天下行走，有錢旅行，沒錢流浪。
如果包里背著一隻黑貓就更酷了，鄭黑炭或者羅小黑都行，娘口三三有點胖。
然後有一天，大家都會結婚嘛。
我也會有自己的家和小院，有男人有貓狗，有房事有嬌喘，門口種向日葵，院子種櫻桃樹，窗下種芭蕉種梅花，鎖骨和咪咪種草莓。
哎，想取笑就取笑吧。
咱就想以自己喜歡的方式過一生。
程璧，旅日音樂人，詞曲創作者。
人物來自《摶物》。
三
然 而
越 是 短 暫
越 要 盡 歡 啊
盡歡，在喜歡的事上究極熱情。
前天收到了一本好看的書，縮在沙發上看了一整天，肚子里飽飽的。
昨天思念人，怕人笑還怕人看穿，美滋滋的，想用鋼筆蘸墨水寫一封情書，寫在印了蘭草的信紙上。
還想練毛筆字，練到長皺紋的時候，蹣跚著老腿鋪開宣紙，牛逼哄哄地用行書寫一首情詩給老頭子，讓他害羞到臉紅，幸福到起褶兒。
今天坐在板凳上老老實實寫了一天的廣告文案，想起了很多喜歡的事，整個人溫柔得快要出水。
在日本的故事中，由著名工匠精心製作出來的茶碗是有靈氣的。
幾經更迭後，這樣有了缺口被丟棄的舊茶碗會吸收大地精氣變成妖怪。他們親近人類，住進居民家的地板下。
當那戶人家即將遇上災厄時，會在家中四處奔跑警告大家。一時興起，還會成為替身承受那戶人家的災厄。
今年總理強調工匠精神，
就是不知道我國建國後的茶碗能不能成精。
我也想成精。
我熱愛文字，專註於此，
希望經年後，化為一頭寫字熊。
【寫字熊】
寫字熊是有袋熊的一種。
每天在自己的袋子里寫字。
寫字熊愛寫字，
只在自己的袋子里寫字。
寫了也不拿出來。
誰也看不見，自己也看不見。
寫字熊越寫越起勁。
老虎把它吃掉以後想了想，
嗯，
這隻熊有點詩的味道。
寫字熊，范曄第一部小說作品《動物手冊》中一種。故事首發自《摶物》。
范曄，《百年孤獨》譯者，北京大學副教授。人物來自《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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