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記憶也是罐頭，我希望永遠不要過期
前 言
長久以來，我都對罐頭帶了一種偏見，覺得罐頭食品就意味著不新鮮。尤其討厭水果罐頭，不僅有股奇怪的味道，還總喜歡跟劣質的奶油蛋糕結伴出現，非常難吃。
所以每次看重慶森林，金城武拿著鳳梨罐頭念獨白的時候，腦海里的角落總是飄過一個聲音：不好吃。
後來，有個朋友送了我幾罐黃桃罐頭。某天晚上餓了，終於開了第一罐。咬下去的第一口，覺得世界都變得明亮了。桃肉爽口清甜，完全沒有任何不新鮮的味道。
後來連罐頭裡的糖水都被我喝光了。至此我對罐頭的偏見已經完全不見了。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有保存限期，到最後都會以不同的姿態消失，而罐頭勇敢地與時間對抗，將自己保存成最好的樣子供人享用，多麼感人。
今晚的故事是關於一個美妙的罐頭，風味甚佳。
book君
插畫：安 娜
罐 頭
???未 可 知
颱風
「大概是世界末日。」
電視上正在報道，颱風持續襲來，世界像是被上帝握在手中的玻璃球，搖搖欲墜，地面也懸在空中，那麼，對於從來沒遇見過世界末日的星際來說，大概就是這副光景。
靠著冰箱里三打啤酒和深夜電視節目，他已經撐過二分之一的夏天。即便說不清為何眾人都喜歡的夏天對他來說這麼難熬，偶爾看著鏡中的自己，星際也會有一種陌生的感覺。半個月沒刮的臉，像是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緩緩生長的青苔。烏色眼眶，發白的嘴唇，只有兩道濃眉符合自己的審美。
廚房裡壞掉的水龍頭隨時傳來滴答聲，朋友來到家中總是問他為何不修。
星際搔了搔腦袋。
「大概就是......到家了的感覺吧。」
在這個世上，沒人能很好地理解星際這種前言不搭後語，抽象如畢加索的畫一般的表達方式。節奏上也近乎於老人。緩緩的，就像沙漏流出的沙，任憑外界風吹草動，永遠不會比往常快上一秒。
12:25分，世界幾乎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遙控器突然停在了電視購物頻道。屏幕中看上去十分青澀的導購小姐，長著一雙俏麗的丹鳳眼，引起星際注意的是，丹鳳眼下那顆小小的痣，「是什麼來著？」星際迷惑地看著，被緊身套裝束縛住的導購小姐用僵硬且低迷的聲音介紹著這次產品。
「智勝牌計算器，一共。。。。」
「計算器....."星際喃喃自語，最後，竟不知怎麼著，訂購了電視購物產品。
獎品
快遞到達家中已是一周後。從馬桶上起身，合上書，沖完水，路過大門時，快遞員急忙將盒子塞進星際手中，又匆匆趕赴下一個地點。盒子被放在茶几上一整夜。星際點起煙，怎麼也想不起來，這盒子是怎麼來的了。思考了十五分鐘後，星際心不在焉地打開了盒子。
「感謝您訂購這次的產品.....」一瞬間，記憶衝擊大腦，星際想起來了。
奇怪的是，盒子裡面還有一個小盒子，牛皮紙包著。手指緩慢地撕開包裝紙。
「啊，竟然是獎品.....」
一個黑色的圓形罐頭擺在眼前。星際拿起來輕輕晃了晃，什麼聲響都沒有。下面壓著說明書。
使用本產品前，請保證房間內只有一人
打開罐頭前，請先在心中默想想見到的人
生產日期和保存期限請看外包裝
巨大的好奇心鋪天蓋地般捲來，星際起身關上了卧室的門，其實家中只他一人，也不知何故，莫名就緊張起來。
心中默想想見到的人……該不會是……迷小姐。迷小姐，是星際從十六歲開始便會一直夢到的人。有時候每一天都會夢到，而高中時連續三個月迷小姐竟不知所蹤，因為不知該如何稱呼，星際就叫她迷小姐。
房間里的光線暗淡，星際仔細回憶著有關迷小姐的每一個夢，手指勾著拉環，輕輕開啟。
關於迷
罐頭中白色氣體緩緩升起，在空氣中蒸騰，人形一點一點顯現出來。該如何形容迷的模樣？微光中的她，頭髮軟軟細細的，不是代表生命力的烏黑，月光照下來，似乎世上所有的溫柔都映在她的臉上。還有那雙眼睛，十六歲那年星際在奈良的春日神社中偶然遇見的那雙眼睛，正如神鹿一般，憂鬱又純凈。迷穿著寬鬆的T恤，靜靜地看著星際，手指摸了摸耳垂，就像十六歲夢中的她。
星際不知該如何開口。夢中的他們總是不說話的。他們喜歡並肩站在窗邊，向外望，但窗外是什麼，星際卻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了。該做些什麼呢。星際不停地思索著，微妙的緊張感拉緊了皮膚，鬆弛已久的心，似乎被上了發條。
星際遞了一根煙給她，迷笑了笑，搖了搖頭。
「那麼，大概她喜歡啤酒....」
他拿起一罐啤酒，迷雙手接了過去。
「咔噠」，打開罐頭的聲音一瞬間讓星際清醒了過來，他是否在做另一個夢？和十六歲夢中的她。
橙色星球
「你知道有一顆星，它是橙色的，古時候人們叫它『熒惑』，我曾經見過，它非常漂亮，但是站在上面卻非常寒冷，會讓人停止呼吸。在那裡，空中總是漂浮著灰塵，一顆一顆，一粒一粒，不停地移動著。但是儘管這樣，我也願意站在那兒，那兒的夕陽是藍色的.........」
迷開口說話，似乎沉迷於自己敘述出的不知是真是假的故事裡，她的眼睛看向上方，尾音俏皮地拖著。
迷戴著膠皮手套穿梭於卧室，廚房和小小的飯廳間，她將垃圾袋口束好，紮成了羊角模樣，「我出門啦。」她爽朗地笑了笑。每次聽到這句話，總覺得像是要去遠行。其實，迷只是去樓下倒垃圾，而提垃圾袋的樣子卻真像遛狗一樣。星際假裝毫不在意地看著她，內心忍不住笑出聲來。
窗口多了一隻風鈴，傍晚時分，回家路上，星際踩著同樣的步伐，要說現在有什麼不同呢。站在樓底，他的視線總能捕捉到迷淡黃色的腦袋，偶爾從放空中切換回來的迷，一邊笑一邊招手。星際也報之一笑。
「大概就是.....到家了的感覺.....」星際小聲地對自己說。
缺鈣
偶爾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時，星際習慣性地把自己泡在水裡，連腦袋也放進去，耳邊咕嚕咕嚕的水聲，讓他有一種活著的實感。他是那樣的人。不會大吵大鬧，像蛇享受自己的獵物一般，將壞的心事都藏在心底默默消化。從小到大，他的世界總是如此安靜，參加父親的葬禮既是如此，參加母親的葬禮既是如此。大學時期所有的朋友都在做一場叫做青春的愚蠢遊戲，他更像是評委。總是靜靜看著，卻不知道那愚蠢遊戲的規則是什麼。
深夜十二點，星際坐在黑暗中，一隻腳光著。手無力地垂在沙發邊緣。迷慢慢靠近，從身後拿出一杯牛奶。
「喏，喝吧。心情不好是因為缺鈣。」
「缺鈣？」
「嗯。缺鈣。」
不知怎麼，看著迷堅定不移的表情，星際接過那杯牛奶，一口一口地喝著。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媽媽還活著的那時候。
泡麵
日子就這樣過去許多，夜裡肚子餓的時候。迷經常提議，讓我們看看冰箱里有什麼。
「雞蛋，黃瓜，泡菜......知道了，我們來煮泡麵吧！「
迷在廚房裡背對著星際，嘴裡哼著不知名的曲子，水蒸氣撲騰到空中，整個廚房霧蒙蒙的。
其實，星際並不想讓迷吃這些東西。對於單獨生活的男人來說，星際對自己卻放縱很多。
迷的眼睛裡裝了太多的滿足與開心，星際不知該如何忽視那雙眼睛。就這樣，被颱風困住的夏夜，他們坐在小小的飯廳里，吃著泡麵，不時交談，不時笑出聲來。星際希望時光可永駐。
那首迷經常哼著卻不知名的曲子，是星際今日能做好夢的信號。信號準確無誤地發射，星際也總能準確無誤地接收到。那是屬於他一個人，連迷也不知道的秘密。在那個神秘國度里，不存在謊言、欺騙、痛苦、自私、成長、責任、戰爭、貧窮、和與現實相連的一切。如果背負著全世界行走過一個長長的白天。那麼夜晚就是他唯一能卸下重擔，深深呼吸，哪怕輕輕哭泣的時刻。哼著歌的迷，牽著星際的手走入夢境。
期限
推門進去，地上有一攤水，到處都找不到迷的身影。星際似乎混亂了。
「大概是還在做夢……」
眼角突然瞥見茶几上的說明書，生產日期和保存期限。他拿著罐頭，看到了保存期限，是今天，是今天！曾經在紀錄片中看到的水母在水中死去的一幕鑽進了星際的腦子。
「水……她化成了水……」
他依然坐在沙發上，兩手無力地垂著。
「心情不好的時候要喝牛奶。」迷留了字條在冰箱上。
星際倒了一杯牛奶，握著杯子，一口一口。
當世界中的兩個人，我們，你們或他們相遇時，似乎從來沒有想過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樣的方式分開。
嗨。我想問，如果你偶然得到了這樣的罐頭，是否會打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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