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醉駕惹的禍

前文書說到，悟空哄騙走赤腳大仙，變成他的樣子混到蟠桃會，卻是來得早了，尚未開席，瑤池仙吏正在釀酒上菜。悟空抵擋不住美酒仙餚的誘惑，用了從增長天王那裡打賭贏來的瞌睡蟲，放倒了一眾仙吏，自己大快朵頤，開懷暢飲，喝了個酩酊大醉，心中也不氣了，只想回家好好睡它一覺。

出了瑤台寶閣，清風拂面，悟空更覺酒意上涌。原來酒醉之人最怕吹風，七分醉經風一吹，立時變作十分大醉。悟空吃了風，但覺頭昏腦漲，腳下趔趔趄趄地走不成路，便縱身駕起筋斗雲。悟空從未酒醉駕雲，當下只覺痛快非常，更勝清醒之時，口中大呼小叫，縱雲只顧馳騁，哪裡還顧得辨認道路，尋向回家？

如此飛行片刻，悟空恍惚望見一座宮殿在前方不遠處，一時迷糊，以為到了齊天大聖府，心中歡喜，加速趕上前去。正要進門，忽然發覺這宮門匾額上是三個字，而非五個字，定睛一看，原來是「兜率宮」三字，哪裡是齊天大聖府？

悟空吃了一驚：「兜率宮是太上老君的家，在三十三天最高處的離恨天，我怎麼跑到這來了？看來剛才那頓酒醉得不輕，這御酒果然有力氣。」正要轉身離去，轉念又想：「早就想來看看這老頭，礙於天規森嚴，不得方便。今天既然錯到了這裡，索性將錯就錯，和道祖攀攀交情，日後也好炫耀！」想到這裡，就整了整衣冠，儘力掩飾醉態，舉步上前敲門。

叩門數聲，裡面全無動靜。悟空心中暗暗納罕，待要走時又不甘心，終究是酒醉膽大，便不顧規矩禮節，高聲叫道：「李老君，老孫看你來了！」便推開宮門走了進去。

進門一看，哪有半個人影？原來此刻太上老君正在朱陵丹台和佛派老祖燃燈古佛坐而論道，這朱陵台位於兜率宮的第三層高閣，高高在上，故而聽不到底層悟空叫門之聲。老君手下的仙童、仙將、仙官、仙吏們貪聽老君和古佛妙言高論，而且離恨天上從未有訪客不請自來，故而都聚攏丹台聽講，下面宮中空無一人。

悟空不知其故，嘴裡一疊聲地叫怪：「這道祖也是個坐不住的，不知道跑哪裡玩去了。老官兒一走，手下的童子僕從也都偷懶跑光了。可見李老官兒道行雖深，卻不會管人，以後見了面，倒要指點他幾招御下之道。」一邊自言自語胡說八道，一邊任意四處亂逛，不覺便到了宮室深處的老君丹房。

悟空一路走一路看，只見宮室樸素，無甚可觀者，正自覺得掃興，忽然見到丹房，不由精神大振：「久聞老君的金丹是仙家至寶，亡者服之可以再生，生者服之可以固本，凡人吃了有升仙之緣，仙人吃了有提升之效，實在是道祖老君第一家，無處尋覓的好東西！我且看看有沒有煉好的金丹，吃他兩丸再說！」便急跳到丹爐前凝神細看。

卻見燒爐的丹灶觸手尚溫，原來丹爐中留的有火，路旁左右懸著五個葫蘆，悟空抓起了一個搖了搖，只聽裡面沙沙亂響，果然盛的有丹。悟空大喜，伸手便拔了塞子，放在鼻端嗅了一下，但覺葯香醇正，有文武水火交合之意，便用嘴含了葫蘆口，倒傾過來往口中就灌，如同飲水吃酒一般，轉眼便吃盡了一葫蘆的金丹。

一葫蘆吃完，悟空意猶未足，順手取過剩餘的四葫蘆仙丹，像吃炒豆似的吃了個罄盡，也不管裡面的金丹有生有熟，只覺得滋味略有不同，心下也不在意。

吃光了仙丹，悟空酒也醒三分，看著丹灶台上一片狼藉，心中大恐，剩餘七分酒都化作冷汗出了，一疊聲叫苦道：「不好了！不好了！一時酒醉貪嘴，做事不顧前後，怎麼竟偷吃了這許多金丹？這場禍闖大了，若驚動了玉帝，老孫這條老命怕是也難保住了！看來這大聖府是回不得了，還是回花果山做我的妖王罷了，也強似在天上等死！」想畢，就悄悄溜出兜率宮，不敢走舊路經南天門下界，而是繞道西天門，使了個隱身法，趁著守門的天丁不備，悄悄地溜下天庭，駕筋斗雲飛回花果山去了。

行至花果山上空，悟空且不忙下去，只按定雲頭遠望故宅，心裡也頗有幾分異樣心情。但見山林中旌旗閃爍，山坡上戈戟光輝，原來是馬流、崩芭四健將和七十二洞妖王，正率領猴兵妖卒們在演練武藝陣法。

悟空近鄉情更切，又見孩兒們勤勉，心中更覺喜慰，便按下雲頭，高聲叫道：「小的們！我回來了！」

眾猴兵妖卒猛聽大王呼喚，抬頭一看，果見悟空從天而降，慌得他們忙丟了手中器械，齊齊地拜倒相迎，高呼：「大聖回家了！大聖回家了！」聲徹雲霄，音回山谷。

悟空一躍落地，扶起四健將，揮手命大家起來說話。群猴紛紛傾訴離情道：「大聖真是心寬，丟下我們這麼久，今天才記得回家來看看。」話中頗含幾分幽怨。

悟空笑道：「沒出息的猴崽子，才幾天不見老孫，便做出這等娘娘腔來！」且說且行，徑自到了水簾洞深處，只見王位寶座整潔如常，知道猴子們用心，甚是滿意，便一屁股坐進寶座，猴子猴孫和群妖們早已列隊拜倒，山呼萬歲。悟空心情大佳，一時之間躊躇滿志，只覺做個妖王似乎更強似在天上做那有人管束的齊天大聖。

拜舞已畢，四健將挨到悟空身邊問道：「大聖這次一去百十年，想來必有際遇，卻不知實授何職？」

悟空聽出皮裡陽秋，知道四健將以為自己這次仍舊和前次弼馬溫際遇相似，只是不好意思出口，才這般委婉。他心中暗自得意，卻故意先不說破，卻笑道：「我記得走了才不過半年光景，怎麼就說百十年的話？」

四健將陪笑道：「大聖怎麼忘了，天上一日就是地上一年呢！大聖上天半年，人間可不就一百多年了？」

悟空笑道：「我倒是忘了這個。這百多年在天上倒也快活，玉帝對我很是敬重，封我做了齊天大聖，還讓神工天匠專門給我造了一所齊天大聖府，很是壯觀！大聖府旁還專設了安靜司和寧神司兩個府衙，各有數十個官吏僕從伺候。」

悟空看群猴聽得心馳神往，自是更加得意，飲了口茶繼續道：「我雖有一府兩衙，卻無事壓身，便東遊西逛，結交了很多神仙，三清四帝、五方五老都和我稱兄道弟，九曜星君、二十八宿見了我都恭恭敬敬。上次被我打敗的那個膿包李天王，老孫對他連睬都不睬。」

此時圍攏來聽的越來越多，七十二洞妖王也擠擠挨挨地湊了過來，伸長了脖子聽悟空吹牛：「你們曉得我是個閑不住的，整日地遊玩喝酒，慢慢也就厭了。玉帝見我閑得發慌，就讓我代他去管蟠桃園。你們可知道，那王母娘娘的蟠桃有多神奇？三等的小桃，吃一個就能成仙！二等的中桃，吃一個長生不老！頭等的大桃，吃一個就和天地同壽！」

群妖聽得咂舌不已，四健將也是瞠目結舌，出了會兒神才問道：「這蟠桃如此神奇，大王既是管著桃園，可曾品嘗幾個？」

悟空笑道：「那是自然，我豈肯放過它了！我用神通騙過了園裡的山神土地，單吃那頭等大桃，好不痛快！」

猴子們頓時沸騰了：「大聖好福氣！吃了仙桃，從此和天地同壽！」

悟空得意洋洋地說：「這算什麼？好戲還在後頭呢！你們且靜一靜聽我說！」

眾猴妖立時住了口，又有小猴給悟空捧上果子，拿了蒲扇。悟空結果蒲扇搖了幾下說道：「今日王母要開蟠桃會，派了七仙女到我園子里去摘仙桃，問起她們才知道這玉帝老兒竟然沒請我去參加。老孫一怒之下本想去砸了他的會場，剛好路上碰見赤腳大仙去赴會。老孫騙走了他，就變作他的模樣，本想混進蟠桃會耍耍，到了瑤台卻還沒人先到。我看那仙酒釀得極好，菜肴也很是美味，就用瞌睡蟲弄睡了幹活的仙官仙吏，自斟自飲吃了個痛快！哈哈！」

大家看悟空說得開心，可巧接風酒也已經擺好，就請悟空做了上位，四健將並眾妖王滿斟一碗椰酒捧給了悟空：「大聖先喝了這碗接風酒，再給我們講天上的事！」

悟空接過喝了一口，皺眉苦臉，齜牙咧嘴地道：「不好吃！不好吃！誰做的椰酒？怎麼這般難吃！」

崩芭二將見他做作，忙湊趣奉承道：「大聖在天宮吃慣了仙酒仙餚，再來吃這椰酒自然就不中吃了。不過常言道：『美不美，鄉中水。』大聖且遷就點吃吧！」

悟空見他倆說得乖巧，心中喜歡，就笑道：「好甜的嘴！如此你們便是『親不親，故鄉人』了？老孫雖在天庭待了許久，也不曾忘了孩兒們。蟠桃雖不曾帶得，瑤池長廊下還有許多仙酒，我這就去再偷幾瓶回來，你們各吃半盞，一來嘗嘗仙酒滋味，二來也得個長生不老！」

群猴歡喜不勝，個個高呼萬歲。悟空一笑，跨出洞門，扯起筋斗雲升天而去。快到瑤池時，悟空使出隱身法，走前路進去一看那造酒、盤槽的都還睡著未醒。更可怪的是，大廳仍舊空空蕩蕩，一個賓客都還沒來。悟空暗自納罕，卻也懶得細想，只悄悄地拎了兩瓶酒夾在腋下，空出雙手又提了兩瓶，輕輕地走出寶閣，駕雲而歸。

眾猴見悟空果真拿了仙酒下來，頓時歡聲雷動。悟空下令大排酒宴，開一個「仙酒會」。眾猴大喜，立時擺出菜肴果品，悟空親自分派，把兩瓶仙酒留在上席，由他和眾猴官、妖王共飲，剩下兩瓶和椰酒摻了，所有小猴小妖同享均沾。

分派已畢，眾猴官、妖王各自敬了酒，繼續聽猴王講天上的遭遇。悟空繪聲繪色地說了一番如何醉酒到了兜率宮，如何尋太上老君不見卻誤入丹房，如何吃了五葫蘆金丹……講的人口沫橫飛，聽的人心馳神往，不覺都已醉了，便撤了酒席，服侍悟空安寢。眾猴妖自此對悟空更是崇拜，也有幾個心思細密的，聽說大聖如此偷酒盜丹，揣測天庭必然追究，一場大戰恐怕在所難免了。

（本文節選自《大聖心猿》第十五回：挾怨怒偷酒盜仙丹，闖大禍重回花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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