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楊超：《長江圖》不是散文詩，而是科幻片

導演楊超：《長江圖》不是散文詩，而是科幻片

文|劉爽爽

（財新記者）

「《長江圖》實在是一部太過於複雜的電影，比畢贛的《路邊野餐》要複雜得多——《路邊野餐》是一首25歲的孩子有關時間、記憶和愛情的純情詩歌，《長江圖》則博大精深，充滿了歷史的憂思，它的調子灰藍、憂鬱而綿長……一如魔幻的滔滔長江，蘊含著無盡幽暗的內生力量。」影評人「奇愛博士」（本名沙丹）如此評價《長江圖》。2016年，他和導演楊超就電影做了四次對談。

2016年2月，《長江圖》作為第66屆柏林電影節惟一入圍的華語片，獲得傑出藝術貢獻銀熊獎（攝影）。9月8號，該片在國內正式上映，如導演本人所言，這是一部大多數人第一遍看完會「很茫然」的電影。

《長江圖》導演 楊超

「我用現實的長江拍一個魔幻的長江，魔幻在於我把長江當做一條時間河流來拍攝。不光是電影里男女主人公能夠在不同時空相遇。我想一個老太太可以從蕪湖逆流到武漢，見到她已經去世的老先生。長江是活著的，這條河流有這樣的魔幻屬性。」楊超說。

攝影師——李屏賓是不二之選

《長江圖》講述了發生在長江上兩個時空交錯的魔幻愛情故事。男主人公「高淳」在父親死後繼承了貨船，他開船從上海出發逆長江而上。在行駛途中，高淳不斷遇到一個叫「安陸」的女人，而她的面容也越來越年輕。在逆時間之流向上的過程里，「高淳」開始探索這個女人和他自己的過去，以及長江的過去。

《長江圖》劇照 女主角辛芷蕾飾安陸

楊超介紹，按類型劃分，《長江圖》是個科幻片，有著非常嚴謹的世界設定，十幾條時空定律。他是科幻和魔幻類型文藝作品的超級發燒友，看過「星雲獎」「雨果獎」歷年的獲獎作品，因而對「世界設定」這回事非常著迷。

與畢贛的《路邊野餐》相似，《長江圖》中也有大量詩出現。觀眾在片子中看到的10首詩，每首都有類似「上海吳淞」的地名落款。楊超對此強調，《長江圖》中的詩是時空設定的一部分，不是電影的註解，更不是散文詩。

《長江圖》劇照

電影80%的場景在長江中拍攝。2012年1月3號，《長江圖》開機，第一期拍攝持續了63天，由攝影師李屏賓用膠片攝影機掌鏡，後因資金不足停止拍攝。第二年10月，又由攝影師盧晟用數字攝影機補拍了12天。

電影被宣傳為「十年磨一劍」，其實整個電影從劇本創作到後期製作，耗時12年。2005年，楊超到長江勘景採風，拍攝了短片《信使四章》。手持DV畫質模糊，卻意外地有水霧氤氳的水墨之美。這種美感得到普遍賞識，在長片的籌備階段便獲得戛納電影節「工作室」、鹿特丹電影節HBF、法國南方基金、香港國際電影節HAF、台灣金馬影展五大創投支持。

漫長的籌備里，楊超寫成了七萬字的劇本，這為他吸引到了男演員秦昊。至於攝影師，李屏賓是不二之選，李屏賓只讀古體詩，曾拍攝《刺客聶隱娘》《最好的時光》《戲夢人生》《戀戀風塵》等影片，被譽為「侯孝賢御用攝影師」。

《長江圖》劇照 男主角秦昊飾高淳

2011年，楊超聯繫到在北京拍攝《天台愛情》的李屏賓，兩人一拍即合。「我想拍出長江的水墨質感和詩意，而他在傳統文化方面底蘊深厚。我們可以說是一條文脈上的。」楊超說。

與柏林電影節獲獎版本相比，國內最終上映的《長江圖》旁白減少了三分之二，配樂沒有改動但重新製作了聲音。

楊超介紹，片中配樂有十首曲子，作曲安巍只做了其中一首，其他九首都是版權音樂，分別來自美國作曲家戴維·達令（David Darling）、法國樂隊黑暗聖所（Dark Sanctuary）、德國樂隊永恆沉睡（Sopor Aeternus）。

如果是現在我和李屏賓都不會選擇用膠片

《長江圖》被稱為「中國最後一部膠片電影」。楊超解釋，選擇用膠片拍攝不是因為情懷，而是出於嚴謹的技術考慮。

確定影片的水墨基調後，楊超和李屏賓認真考慮過技術上的拍攝方式。「我們選擇膠片拍攝，主要是因為當時的數字技術不夠好。」楊超說。用膠片拍攝無疑會大大增加影片成本，但是當時的數字電影清晰度只能達到2K（解析度為2048×1080），而膠片電影的解析度可以達到4K（解析度為4096×2160），轉錄成數字後能保證電影的清晰度。

「長江有大量明暗變化，膠片的景深對比和光線層次更豐富。而且膠片拍出來的圖像有顆粒感，更像水墨畫。數字攝像機拍出的來的影像銳度很高，但水墨畫不是高銳度的。」

4K掃描畫質劇照

這樣的選擇讓「幾任製片人吐血」。製片人王彧介紹，拍攝過程中，拍好的膠片暫存在船上的冰櫃里，等到下一個較大的碼頭，需要由一個工作人員帶著膠片，趕回北京的膠片洗印廠洗印。之後再由專人把洗印好的片子帶回船上，導演才能看片。《長江圖》的膠片都是在北京華柯洗印廠洗印的，當初電影的最後一點攝影底片還沒洗印，結果楊超收到通知，華柯第二天就要拆了，要洗只能連夜趕過去。

如今，4K電影已經普及。全國能夠洗印膠片的工廠幾乎全部消失。王彧想過為《長江圖》製作一份膠片拷貝，但找遍國內各大城市，居然沒有一家工廠能做，最後找到日本日活公司。日活告訴王彧，做出一份膠片拷貝需要20多天，花費至少40萬人民幣。而中國大陸目前只有八家商業影院具備膠片放映條件。

「花40多萬隻能給八家電影院觀眾看，代價實在有點大。」王彧表示，將來可能眾籌一份《長江圖》的膠片拷貝，保存到中國電影資料館，畢竟膠片在合適的環境里可以留存1000年，而數字硬碟的資料在100年內便會消失。

《長江圖》製片人 王彧

楊超說，「現在再拍，不論是我還是李屏賓可能都會選擇數字，因為技術已經發展，數字的寬容度這麼高，又這麼方便，沒必要非用膠片。」

我希望商業電影市場趕緊到1000億

截至9月10號，根據中國票房網數據，《長江圖》累計票房192.8萬元，排片佔比為2.59%。3500萬的成本對於一個藝術片並不算低，楊超對此有著清醒地認識，早在上映前，他就曾說，「藝術電影本來就應該是小眾的，只有商業片發展得越來越好，藝術電影才會有市場。」

楊超1974年生於河南信陽。一條名為「濕河」的淮河支流，流經這座小城，這使得楊超從小便對河流充滿想像。

談及《長江圖》的創作緣起，楊超覺得這與一座城市有關。「武漢是離信陽最近的大城市，也是我們這些小城青年最嚮往的地方。我年輕時去武漢，總是被這個城市的龐大所震撼，也會被長江震撼。因為武漢段的長江是它最壯闊的地方，既寬又深，重慶段的長江就很窄了。武漢三鎮的江湖文化、碼頭文化又非常豐富，還有以前的楚國文化依然存在。屈原《楚辭》的魅力到現在依舊沒有消失，它遺存的古老而神秘的文化底蘊對我有很大影響。」

《長江圖》海報

楊超曾在武漢鐵路電視大學待過一年，後來不甘心，第三次高考進入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在《長江圖》之前，他曾拍攝《待避》《旅程》，其中《待避》獲得2001年第54屆戛納國際電影節電影基石獎；《旅程》獲得了2004年戛納國際電影節金攝影機特別獎。此外，楊超也拍過《唐碑記》《小英雄雨來》這樣的主旋律電影，後者在豆瓣上的評分只有4.1。

這兩部作品的成本皆不足100萬元，拍攝時間也不超過15天。當被問及對自己這兩部主旋律商業片的看法時，楊超對財新記者坦陳，「這兩部片子是我當時窮困潦倒實在沒辦法才拍的，不算作品了，真正的商業片不應該是那樣的。」

江化霖飾祥叔，影片上映時該演員已去世

他說自己完全不反對商業片，相反期望它越來越好。他認為，商業片之於藝術片如同谷歌的主體業務之於谷歌「X」項目（谷歌前沿科技項目的試驗田，注重試驗與開發，但短期內沒有資本回報）。「我希望商業電影市場趕緊到1000億元，不然你逼著觀眾去看藝術片，跟觀眾喊情懷。觀眾的反應會是：去你大爺的，什麼情懷啊。觀眾說，我很累，我要去享受。你給我看這個，我受不了。所以，你得等它進展到那個程度才行。」

現在電影市場充斥著「小鮮肉」和快消品，楊超覺得這也是一個必由之路，是特別自然的情況。因為觀眾用腳投票，資本追逐利益，現在「小鮮肉」能換來票房，粉絲電影能有收益，資本自然會涌過去，但時間長了，觀眾再次覺得厭煩的時候，資本就會聽著觀眾的指令離開那兒，去尋求下一個點。「只要這是市場，只要觀眾能用腳投票。這就是健康的，非常好，沒有問題。」

刊於財新網文化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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