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鄉

1

中秋節前夕，婆婆不顧家裡有好幾盒月餅，託人從老家再寄來一堆散裝的月餅。

「家裡的月餅味道更好」，她說。

我嘗了一塊，味道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月餅對她來說就是家鄉的一部分。她生於斯，長於斯，一輩子甚少出門，家鄉有她的家人、親戚、朋友、土地、熟悉的語言……一切。對她來說，外面所有的味道都不及家鄉的好。一塊家鄉的月餅，和小區里的老鄉說說閑話，都是她對家鄉的思念。

對於上一代人來說，故鄉是任何地方無法取代的。

2

17歲，我離開家鄉去外地讀大學。畢業後，和我的很多同齡人一樣，去了北上廣深工作。一方面，是對外面世界的嚮往，另一方面，家鄉小縣城確實也沒有提供足夠的就業機會，僅有幾家的事業單位早已人滿為患。那些大學畢業選擇回家鄉的同學們，只能被分配到各鄉鎮當教師。

在一個陌生的城市生活並非易事，租房子、找工作等等所有一切都靠自己來。沒有人認識你，也沒有人關心你是誰，一開始的時候，難免會吃些苦頭。一旦適應下來以後，就會覺得擁有前所未有的自由：沒人會介意你穿什麼衣服上街；也沒有人隨意去打探你的隱私；把人們聚集在一起的，不是同鄉，而是同好。在城市裡打拚，要竭盡全力，嘗試各種可能，才能有所得。若是有脾氣有缺點，也會被社會無情打臉，性格漸漸得到打磨。在遠離家鄉和熟人的地方，我活成了自己的樣子。

父母在家鄉，少不得每年都要回去探視。儘管如此，家鄉已漸漸陌生。縣城城區大了一倍，十幾年前的小鎮人口只有兩萬，如今是三十萬；政府招商引資建了不少工廠，空氣污染日益嚴重；建了防洪堤後，河水的流動速度也慢下來了，髒兮兮的。縣城的中心也由河西轉移到河東，新修了很多路，我偶爾出門去個超市，也要把手機導航打開才不至於走錯路。

昔日同學大多散落在外地，在家鄉的朋友沒有幾個。小地方是人情社會，辦點屁大的事情都要找關係，人情往來就免不了閑言碎語。每次回去，被父母催著結婚生孩子，他們責備道：「你看，人人都在說你怎麼還不結婚生孩子！」，他們口中的人人，是親戚或者是他們的朋友同事，我多半不熟悉，也完全不在乎。可我的父母在乎，他們也希望我像他們一樣愛著他們的親戚和朋友，而表達愛的方式是聽話。我的痛苦在於，我已經不在那裡生活了，而他們卻試圖用那裡的標準來衡量和指導我的生活。我是不可能按照任何人的期待生活的。背著精神和道德的負擔，我對家鄉沒有那麼多的念想。

3

給小寶上戶口的時候，公安局的辦事員在籍貫那一欄列印了家鄉的地名，我笑問為什麼在深圳出生，籍貫不是深圳呢？辦事人員解釋，這個是要照著父親的籍貫來寫的，所以，小寶的下一代，籍貫也還是老家？

小寶出生後，他在家一直學方言。回家鄉以後，我才發現家鄉的小朋友大都在說普通話。小寶雖然會說方言，日後回到家鄉，恐怕也是用普通話和他們同齡人交流。是不是家長們覺得自己的孩子有一天終於要離開家鄉，提前做的準備？

原來逃離北上廣的人有一部分又回來北上廣了。據報道，未來的趨勢是，北上廣深等一線大城市繼續發展、不斷吸收地方的資源，發展成為超級大城市，更多的人不得不離開家鄉來到北上廣工作和生活。這一代離開北上廣的人，他們的下一代也可能去北上廣。

對於下一代人來說，故鄉可能就是一個印在戶口本上的籍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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