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很好玩的

所謂生活家，就是熱愛生活、多才多藝的有趣之人。而汪曾祺先生就是一位名副其實的生活家。

寫字、畫畫、做飯，這些明明最平常最普通的日常，到了汪老那裡卻成為了難得的生活樂趣。一個平凡的場景，從汪老的視角來看，便美得天真爛漫，趣味無窮。

有味 | 美食

西瓜以繩絡懸於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咔嚓有聲，涼氣四溢，連眼睛都是涼的。

蠶豆作零食，有：入水稍泡，油炸。北京叫「開花豆」。我的家鄉叫「蘭花豆」，因為炸之前在豆嘴上剁一刀，炸後豆瓣四裂，向外翻開，形似蘭花。

高郵大麻鴨是著名的鴨種……還出雙黃蛋。端午系百索子，做香角子，貼無毒，貼符，午飯要吃十二紅，就是十二道紅顏色的菜。

我們那裡還有一種可以急就的食品，叫做「焦屑」。糊鍋巴磨成碎末，就是焦屑。我們那裡，餐餐吃米飯，頓頓有鍋巴。把飯剷出來，鍋巴用小火烘焦，起出來，捲成一卷，存著。鍋巴是不會壞的，不發餿，不長霉。攢夠一定的數量，就用一具小石磨磨碎，放起來。

豆腐點得比較老的，為北豆腐。點得較嫩的是南豆腐。再嫩即為豆腐腦。比豆腐腦稍老一點的，有北京的「老豆腐」和四川的豆花。比豆腐腦更嫩的是湖南的水豆腐。豆腐壓緊成型，是豆腐乾。卷在白布層中壓成大張的薄片，是豆腐片。東北叫干豆腐。壓得緊而且更薄的，南方叫百頁或千張。豆漿鍋的表面凝結的一層薄皮撩起晾乾，叫豆腐皮，或叫油皮，我的家鄉則簡單地叫做皮子。

草木 | 植物

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於是為文雅人不取，以為品格不高。梔子花說：「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他媽的管得著嗎！」

都說梨花像雪，其實蘋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麼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

帶著雨珠的緬桂花使我的心軟軟的，不是懷人，不是思鄉。

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豐滿的、使人動情的。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長。昆明的雨季，是濃綠的。草木的枝葉水分都到了飽和狀態，顯示出過分的，近於誇張的旺盛。

一棵木香，爬在架上，把院子遮得嚴嚴的。密匝匝的細碎的綠葉，數不清的半開的白花和飽漲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得濕透了。

春秋 | 舊事

我後來到過很多地方，走進過很多水果店，都沒有這家水果店的濃厚的果香。這家水果店的香味使我常常想起，永遠不忘。那年我正在戀愛，初戀。

那一年，花開得不是最好，可是還好，我遇到你；那一年，花開得好極了，好像專是為了你；那一年，花開得很遲，還好，有你。

在黑白里溫柔地愛彩色，在彩色里朝聖黑白。

我父親是個隨便的人，比較有同情心，能平等待人。我十幾歲時就和他對座飲酒，一起抽煙。他說：「我們是多年父子成兄弟。」他的這種脾氣也傳給了我。不但影響了我和家人子女、朋友後輩的關係，而且影響了我對我所寫的人物的態度以及對讀者的態度。

如果你來訪我，我不在，請和我門外的花坐一會兒，它們很溫暖，我注視它們很多很多日子了。它們開得不茂盛，想起來什麼說什麼，沒有話說時，儘管長著碧葉。

文 | 汪曾祺

書畫 | 汪曾祺

「生活，是很好玩的。」

這是汪曾祺的一句名言，同時這也代表了他的人生態度——對生活心存熱愛，從不消沉沮喪，無機心，少俗慮；活得有情趣，對世間萬物皆有情，體察得細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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