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曉丹：內衣課上，我穿什麼？

依次是作者第一天到第六天的的衣著（第五天預設）。

內衣課上，我穿什麼？

文|於曉丹

（時裝設計師、作家）

自從改做自由職業後，已經很久不太認真地琢磨穿衣這事兒了。去年12月中，因為要在上海開一堂內衣課，一連六天，我又是從紐約飛北京再飛上海，穿什麼衣服就不得不提前規劃一番。

課堂選址在上海老碼頭2號庫的「Art+空間」，課桌後是一排近三米高的落地窗，對面就是東方明珠、改錐、開瓶起子——我站在講桌前，將面對上海最具標誌性的建築。在這樣的地方，心中自然會有「像上海人一樣穿得講究些」的願望。六天課程有不少事情要做。我把衣服也算在備課內容里，覺得穿衣不潦草，即是我對待課程不潦草的一種證明。

課前一天，上海降溫，好在我已做好應對準備，從北京帶了一件Woolrich派克大衣。喜歡行李輕便的人，選擇一件好外衣十分必要。Woolrich看著厚重，裡面的鴨絨實際十分輕軟，冷點熱點就都行；藏藍色，長及膝，無論怎樣都百搭。這樣，我就再不用為外衣費任何心思了；需要費心的，只是裡面，跟我對課堂的態度一樣。

內衣課沒有可以參考或借鑒的先例，只能自己動腦筋設計。我將帶著近二十名學員，用六天時間完成一次完整的內衣設計過程，時間相當緊湊。總說我們喜歡抄襲、缺乏原創，我開始做課程設計時才發現，國內幾乎沒有給原創任何必要的準備，很多設計學院連服裝檔案都沒有，也沒有一家藝術館或展覽館舉辦服裝類展覽，更別提國際級的，像麥昆或高緹耶那種。圖書館裡正經的服裝類書籍少得可憐，關於內衣的更幾乎為零。所以，我想開這堂課，像當年我的老師一樣，教會有興趣、有志於做內衣設計的年輕人，如何利用現有資源，從尋找靈感開始，最終完成設計作業。坦白說，服裝行業里的一切都是可學的，如果有方法也有條件，我不相信我們不會原創。

我對這堂課的期望是既嚴肅又活潑，既要像個課堂，要有實在的設計作業呈現，又不要失去內衣設計這份工作本質的浪漫。為此，我想像我的穿著不能太過隨便，總是牛仔褲或者汗褲肯定不行。西裝是必要的，新衣服更是必要的。

最後，這六天我穿成了這樣：

第一天下午與學員見面，自助餐後，做個簡單的開場白。晚上從六點到九點是重頭戲，正兒八經的第一堂大課。

我為這一天選擇了灰與黑的主色調，佐色本白，都是比較穩定的顏色。

第一天的衣著

灰是下身，Nanette Lepore一條絲絨半身裙，是我兩年前從他們工作室直接買出來的。當時只是T台半成品，我用貼邊織帶紉了邊。這條裙子有插兜。女裝上的插兜移植自男裝，山本耀司推測女人把手插在兜里的風氣從瑪琳·黛德麗開始，也對，不過瑪琳最早穿的就是男裝，走中性風。不管事實怎樣，插兜這個動作都很有男子氣，讓女人也像男人一樣具備對抗社會的姿態。當然，只有把手真的插在兜里的時候才知道，這個動作也是對情緒緊張很好的掩護，我雙手插兜倚靠在講桌前時一定顯得特別鎮定。

黑是腳上的一雙半高筒皮靴。

上身也是黑的，我選了一件中厚的溜肩毛衣，是新從北京日壇一家小店淘的。店主說是Valentino尾貨，誰知道呢，我也懶得查。作為佐色的本白色就在這件黑衫上，橫胸前拉鋪一大片白色羊毛圖案。具體工藝我至今未能分解出來，總之圖案很抽象，像碩大的一片雲在眼下飄著。

實在說，這一身略過華麗，但作為第一天開場迎新還不算過分。

晚上的大課異常辛苦，我連續講了三小時，甚至忘了中場休息。這時就看出新衣裳的好了，如果沒有這一大片新鮮的雲朵鋪在胸前，我可能講不了那麼久，學員們也很可能早就睏乏了。這大概就是我們喜歡新衣裳的原因吧，像咖啡一樣，給自己提神，也能讓別人感覺到你的神采。

第二天上午，學員們按計劃去參觀展覽，我則需要一早去見見正與公司合作的安東尼先生，討論幾個設計細節。十一點前我要趕到展覽館與學員會合，然後進入下午和晚上的課堂時間。

今天的衣服延續第一天風格就好，但有兩點特別：一是有可能趕路，所以盡量輕便，真跑起來也不怕；二是因為大部分時間在課堂上，需要多一點正式感。於是我先決定了一條冷石色棉氨針織錐腿褲和一雙黑色小半跟排釘短靴。褲子既厚實又緊繃，但高彈，有點像Theory經典的彈力錐腿褲，穿起來就既鄭重又便利。黑色短靴正好把褲腳收進去，十分利索。

第二天的衣著

不過褲子色淺又緊繃，內褲就要小心，首先必須選擇膚色，絕對不能選黑或白；其次要選不露VPL（visible panty line，內褲痕）的無痕款。淺色褲子下不能穿黑色底褲，這個常識很多人都知道；可為什麼不能穿白色底褲，可能有人還不知道。其實道理簡單，因為白色反光強。

下半身相對正式，上半身就可以休閑一些，不要給公司里的人以壓力。對應腳上的黑鞋，我上衣也選了黑色，無肩針織衫，胸前幾個比較醒目的燙金字母印花呼應冷石色長褲，色調暖了一些。

第三天的衣著

第三天帶學員坐大巴去杭州的四季青面料市場。早起發現下雨了，於是先確定要穿雨鞋。南方的雨通常下不大，正好這次從紐約帶回一雙POLO透明豹紋小雨靴，對這種雨天再合適不過。決定了豹紋，身上肯定就要素凈些了，選了一條黑色破洞牛仔褲。上身稍微猶豫了一下，因為沒在南方過過冬天，想像面料市場里一定是冷的，可不知能冷到什麼程度。最後選了一件白底黑條扁繩編織衣，5毫米寬的扁繩，編織的針孔很大。撞大運有時難免，這身衣服最後證明撞得恰好，因為市場外有些潮濕，市場里並沒有很冷，車上更是十分暖和。司機還很能耐，一路上左手握方向盤，右手嗑著瓜子，一次突然剎車把第一排的一名學員直接甩到他腳邊，嚇我出了一身汗。不過汗很快就幹了，因為衣服的確透氣。

第四天是一整天課堂時間，但公司的主筆大人安排我課前去一戶Airbnb住家，配合安東尼先生拍幾幀照片。

事先不知道房間背景和拍照風格，因此不太確定該穿什麼。在這種情況下，穿自己最自在的款式、特別是最安全的顏色就最穩妥。於是選了一件休閑的駝色小西裝上衣。小西裝有點小設計，可不花哨，在需要配合主角的時候不搶走注意力對人對事都是尊重。不過西裝的領子有點別緻，還是想把它露出來，便用一件黑色低圓領熱能打底衫保暖。打底衫比較緊身，又是薄的針織質地，文胸就不能像前兩天那麼馬虎，一定要選無痕的T恤式文胸，正面看線條才能流暢。

第四天的衣著

第五天是完整的全天課堂，可奇怪的很，我怎麼也記不起來那天穿了什麼，應該就是簡單的正裝吧。

說著就到了最後一天作業展示和課堂結業日。對於這一天，我既激動又興奮。這次課堂每一天從早到晚相當辛苦,我自己說了成噸的話，跑了不少的路，學員們也都盡了十二分努力。不過這就是服裝工業的節奏，我當年在紐約上學時就是這麼咬牙挺過來的。因此為這一天，我早想好要好好慶祝一下，而慶祝的最好方式自然也包括穿好看點，於是頭天晚上便把想穿的衣服攤在了沙發上。

第六天的衣著

第一是亞歷山大王的一條黑白大花厚針織裹身短裙。第二是一件粉黑大花絲綢襯衫。第三是一件純白色皮毛背心。

這個組合其實季節不對（怎麼還穿絲綢！），顏色也有大忌（上下都為大花！），不過我卻十分堅定，就想看上去繁盛，又想讓人充分感受到我的任性。當然，純白的皮毛背心還是起了很好的平衡作用。

作了多年設計師後，回頭看最懷念的時光其實是校園裡。那時還不懂看買家和老闆的眼色，更不用盯著銷售額，也就不用抄襲所謂的「爆款」，想怎麼畫就怎麼畫，任由想像力天馬行空。不過這段時間就像我們這次課堂一樣十分短暫，再也不會回來，因此我特別想讓學員們記住這一周的感受，記住創作的享受究竟是什麼樣子，那還有什麼比這樣一身衣服更好呢？

這就是我這六天的衣著。六天課程不易，可結果令人滿足。結業時，主編Chloé中間突然紅了眼眶，我也不由地紅了。後來幾個學員跟我告別時也紅了眼眶，我就又紅了幾次。我相信原創的種子會種在每個人心裡，不管以後走多遠，甚至走多少歧路。

刊於《財新周刊》201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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