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場上的「超級女聲」

客印月畫像

明季官場，魏忠賢的神奇一躍，不能不提到另一個女人。

客印月？侯客氏？客氏？客……很長時間，我不知道如何稱呼。放在今天，稱她為客女士，或許會更公平妥貼一些。但那是明朝，是在中國。如果不是因為這些，我相信她足以成為《戰爭與和平》、《紅與黑》或《漂》的主角。

怎麼地她也是大明朝中央直屬機關的聘用制幹部呀！

——還是先叫她客印月吧！客印月與魏忠賢有什麼關係？好熱鬧的讀者，很關注他們間的風花雪月。老實說，我並不清楚他們風月苟且的真假，即便有，也不會有重慶雷官員的12秒玩得那麼吸引眼球。他們的合作，玩得最出彩的是混合雙打，不過玩的不是乒乓球，而是朱由校，是皇上。雖然哪個黨都想玩轉朱由校，但就是沒有這對選手玩得得心應手。

客魏相勾結的故事，普及率很高，這裡節省點，只說說她與阮大鋮。

客印月與阮大鋮有關係嗎？有。

據說，客女士是阮大鋮乾媽。有什麼依據不？見於私家著述。

吳梅村《冒辟疆壽序》中提過這事。明末四公子陳貞慧、侯方域、方以智、冒辟疆，除了侯方域，都跟阮大鋮過不去，而以陳貞慧、冒辟疆為最。流寓南京的阮大鋮，一度想與他們修好關係，有次便請這幾位小聚。結果酒也喝了，飯也吃了，接著娛樂活動開始，看戲看到半夜，突然一位高聲叫罵： 「若當兒媼子，乃欲以詞家自贖乎？」阮大鋮很是尷尬，他們則拊掌狂笑，達旦不休。

那哥們高叫的此「媼」，即指客印月。

不過，阮大鋮與客印月的這個乾媽、乾兒子關係，肯定相當非正式。因為「拜乾親」是流行全國的一種保育習俗，這種認義父、義母，北方叫「認乾爹，乾媽」，南方則稱為「認寄父、寄母」，都有公開和約定俗成的成規，並且唯恐天下不知。如果阮大鋮真的認客印月為「乾媽」，不至於時刻提防狗仔隊，即便「乾媽」後來犯了政治錯誤，被別人拿來當把柄，自己也不至於感到很意外。

官場上的「義父」、「義子」現象非常泛濫，朱元璋就帶頭認了好幾個義子，手下的將領多的甚至認了好幾百。再往前看，曹操他爹便認了曹太監為乾爹，安祿山則認了楊貴妃為乾媽。其共同特徵，就是所結的乾兒子，都是些積極上進的人。現在社會進步了，這類現象似乎少了，大家依舊關注的只剩下一句話：成功美女的背後都有個捧她的乾爹！

挺嚴肅的事，變得純八卦。

客印月究竟是個什麼人物，阮大鋮還要當她的乾兒子？

最初的客印月，是北直隸保定府侯二的妻子。侯二又叫侯巴兒，所以客印月又叫客巴巴，農民身份，農村戶口，生育過一孩。

如果你就此認定她如何平凡，那一定就是大錯特錯。因為人家即便身份一般，長相可是相當出眾，並且運氣也非常人能比——

▲明代德化窯白釉觀音坐像

就在她生下兒子的時候，來了一幫各級領導幹部。不要緊張，領導不是來拉你去上環、結紮的，而是請你進天安門。進了這個門，真的就是跳進龍門，為龍子龍孫服務，比為哪門子大款服務都光榮。

這一年，也應該是個喜慶之年：皇家大喜，王才人生下了朱由校。為了保證這個喜慶的果實，全國上下層層海選。也是客印月實力雄厚啊，所有的資深評委都為客印月這個中國歷史上名副其實最「胸狠」的女人按了綠燈，客印月成為年度總冠軍，順利當上了乳母。

客印月進宮，應該也「一人進宮，全家光榮」，場面也會比入伍隆重。而體檢、政審，肯定過關，不存在講人情搞內定。那個評委敢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玩忽職守到國家「一把手」的頭上？

▲國家博物館藏明代「新年元宵景圖」中的小皇子

特別值得一提的，客印月在宮中的表現是十分出色，授予她「帝國特別貢獻獎」或「帝國英模」也不足為過。大家可能知道她有這麼一條先進事迹，就是她丈夫去世了，她仍然堅守在工作崗位上。對一個女人來說，死了男人比死了爹媽還要重要啊！所以她的事迹雖少，但十分典型，足以「感動中國」。

另外一條，可能大家都忽視了。客印月的本職工作是奶孩子，孩子的身體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我們雖然看不到質檢部門出具的客印月奶質鑒定書，但可以從朱由校的事迹中，給客印月做一份公正的工作鑒定：客印月的奶水絕對品質優良，不含三聚氰胺添加成分。因為經她餵養的朱由校，既絕非一個大頭娃娃，而是身體健壯，智力反應正常——成年的朱由校心靈手巧，對製造木器興趣極濃，凡刀鋸斧鑿、丹青髹漆之類的木匠活，他都親自操作，並且經常加班到深夜。

▲明熹宗

關於朱木匠的事迹，我們需要簡單地提煉出幾句：作為客印月的工作成果，一個純智力勞動者竟能從事體力勞動，充分證明客印月的德能勤績，除了德這一條暫且存疑，剩下那都是勿庸置疑的。

數年如一日，家裡死人都不請假，客印月為國（皇）家而奉獻，國家總該有所酬謝，否則這東家也就太黑了點！給她點什麼呢？皇家的土特產只有兩樣：銀子，「帽子」。除了這兩樣，真要送她弔帶衫，那還真要動外匯。

客印月最後被封為「奉聖夫人」，很多人很眼紅，實則無可厚非。這無非是張獎狀，一種政治榮譽，是一個文件就可以解決的事，與她的貪戀實在沒多少關係，甚至無所關聯。

▲天啟皇帝木工用具

如果只給人家一張委任狀，又在下方標明「此頁無正文」，好像也太不地道了。朱由校天天干木匠活，可見他是個真抓實幹、求真務實的厚道型領導。他在落實客印月政治待遇的同時，主動落實了她的生活待遇。要說這客印月，生活待遇也太高了，誰都情不自禁地眼紅了——後勤服務人員幾百人，一環以內（宮裡宮外）別墅數棟，還有公費配置的一次性空調（夏天的冰塊，冬天的木炭）。

不過，客印月的身上還是能夠發現問題的——請注意：是「發現」問題，而不是「存在」問題！

按照規定，朱由校長到六歲，客印月的聘用合同就應該到期。找了一個滿意的臨時工，東家很高興，多給她一點一次性補償，贈送一份養老保險，或者看在喪偶的份上，讓她回老家又於心不忍，安排她到其他領導崗位就業，也不算為過。但問題是，朱由校十六歲了，客印月還在宮裡。

為什麼還在宮裡？別欺負人家女同志，她就算有什麼過高的安置要求，也不是由她說了算。皇宮，是中國唯一不存在上訪的地方。你上訪，鬧訪，誰截訪？讓皇上享受「一票否決」的待遇，你早被一刀否決了。

眾所周知的原因，一個普通臨時工最終成為輿情焦點，讓全國人民從此明白：出格的壞事，都是臨時工乾的！

但客印月確實完成了官場上的高難度工作：她幫助魏忠賢整倒了魏朝，又幫助魏忠賢打倒了王安，完成了內廷的新老人事交接，讓魏忠賢成為新黨的黨魁，官場權力爭鬥中新的一極。

▲後宮生活

客印月為什麼能幹成這等大事？原因有點黃。關於客印月的野史，流傳甚多，並且涉及國家最高領導人的隱私問題。有史稱客印月每日清晨進入天啟皇帝寢宮的乾清宮暖閣，侍候天啟皇帝，每至午夜以後，方才回返自己的宮室咸安宮。《甲申朝事小紀》記載：「道路傳謂：上甫出幼，客先邀上隆寵矣。」也就是說，天啟皇帝剛剛懂男女之事，這個做奶媽的主動引誘他，使他以後沒法離開客氏。《甲申朝事小紀》只是一本清初筆記，但著者不詳，一家之言，未見正史有證，並且人家又加了「道路」二字，你跟他「跪求種子」都沒用。以一個不知道真相者的話說服自己，或教育別人，都不是治學者要乾的事。所以，《甲申朝事小紀》這類野史即便寫的是真事，也不能作為證據被採信的。

在熹宗心目中，客氏遠遠超出乳母的概念，是集各種女性角色於一身的不可須臾或缺的伴侶，這應當是毫無疑問的。野史上說客氏長得很漂亮，面似桃花，腰似楊柳，性情媚惑，態度妖淫，這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客印月足夠「胸狠」，而朱由校從小經歷曲折，一直備受冷落，缺少父愛和母愛，成為始終長不大的孩子，一輩子在心理上斷不了奶，生活上離不了奶，長到十幾歲了還要吮吸客印月的奶汁，撫摸她碩大的乳房，不理朝政，終日嬉玩——這一點，很有一些心理學上的支撐，可視為社會科學。

讀歷史的人，治學要嚴謹。但什麼時候相信正史，什麼時候相信野史，什麼時候相信道聽途說，這就是一個火候問題，掌握得恰到好處，便是大家，成就學問。而最大的誤區，往往是思維定勢，堅信國家最高權力機關或最高領導人，一準比村長這類的國家最低領導人嚴肅或神聖。當我們喪失對苟且的想像力時，對客印月除了謾罵，也就不再有多少認知能力——客印月的官場密碼，無非是她坐上了權力直通車，皇上是怎樣的牛，她就是怎樣的牛逼。

捅破了客印月身上的這層紙，再來看阮大鋮與她的關係，似乎就要簡明一些。阮大鋮會不會將客印月認作乾媽？只能說很難，不是他不想。原因就是客印月玩的層次實在太高，對阮大鋮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大V」，關注一下是可以的，想對方回粉就太難了。雖說她是「大V」，也有局限——性別就是男女有別意思，客印月畢竟是個女同志，低胸大志行，處理複雜問題沒有男同志那麼方便利索，性別的有利與不利，決定了她大事幫忙有強項，官場主打很勉強。要讓她像魏忠賢那樣，做到內廷、外廷「兩手抓」、「兩手硬」，實現男女平等，歷史的跨越又近乎穿越。現實的可能性，阮大鋮也只能直通到魏忠賢這裡，雖說通魏的目的也是仰仗皇上，但畢竟不好將魏忠賢與客印月等量代換。另一種可能，阮大鋮的請託連魏忠賢都擺不平時，也可能轉請客女士幫忙，大家都是誰跟誰呀！

▲明代蜜蠟浮雕瑞獸紋帽璣

最終的客印月死於非命。《明季北略·客氏出宮》載：「熹廟既崩，上命歸私第，客氏五更衰服赴梓宮前，出一小函，用黃龍袱包裹，皆熹廟胎髮痘痂，及累年剃髮落齒指甲等，痛哭焚化而去。」

《明通鑒》亦載：「先是大行皇帝崩，客氏將出外宅，於五更赴梓宮前，出一小函，用黃色龍袱包裹，皆先帝胎髮、痘痂及累年落齒、剃髮，痛哭焚化而去。及是，詔赴浣衣局掠死，籍其家。良卿、國興、光先皆棄巿，家屬無少長皆斬，嬰孩赴巿有盹睡未醒者。人以為慘毒之報，莫不快之。」

這兩則記載，高度雷同。不敢雷同的是，我們似乎又在幸災樂禍的「快之」二字中，讀出了客氏的真情，官家的寡情。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不是她自絕於領導，而是領導自絕於她，她能左右的皇帝死了，她不能左右的皇帝來了，她人生的故事情節中，連個過渡段都沒有。客印月絕非十全十美，但也絕非十惡不赦，一個家庭婦女當道的家庭可能是好家庭，一個家庭婦女都能搞亂的政府焉能是好政府！在客印月這裡，我們只是多看了一段故事，意外地聽到了一段官場上的超級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