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你約了嗎？

夏秋 時拾史事

一講到元宵節，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麼？吃貨會想到湯圓，小朋友會想到兔子燈，大爺大媽會想到「團團圓圓」。

滾滾：是誰在叫團團和圓圓？

還有很多人，大概也許可能，最先想到的是「人約黃昏後」吧，誰叫元宵節和情人節那麼近。很多節日現在的意義，不也就變成了買買買、約約約么？

要說元宵節約一約，也沒什麼錯啦，其實——古人在元宵節沒少約過。

元宵最開始是和祭祀有關的，源頭要追溯到西漢祭祀太一神的活動。太一神又是啥？屈原《九歌》裡頭寫的東皇太一是也，先秦至西漢時期民間信仰中最厲害的天帝。《史記》說漢家祭祀太一是在正月里，從黃昏開始，天明而終，七十個童男童女嗚哩哇啦唱唱歌。但這個祭祀具體安排在正月哪一天，沒個定數，現在只知道是初一到初十的某一天。

選這張因為夠喜慶

東漢中後期，張道陵開創了「五斗米道」，這個五斗米道提出了「三官信仰」，天官、地官、水官各有各的職司。三國以後，數字記歷的方式開始在民間流行，所以說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這句話對宗教來講也是一樣的。到了北魏，寇謙之（總是念成薛之謙是怎麼回事）改革五斗米道，整了個天師道出來，提出天官、地官、水官，平時為信眾服務，總得給人家三官安排對應的節日吧——於是有了三元，正月十五為上元，七月十五為中元，十月十五為下元。

這樣一來，上元節的日子就定下來了，唐宋以後，又有「元夕」、「元宵」各種稱呼。

那麼元宵節是一個道教節日咯？佛教的小夥伴表示不服。

《歲時廣記》引《僧史略.漢法本傳》的說法，隨著佛教的傳入，東漢明帝下令，在正月望日，也就是正月十五，要點燈，以表佛法大明。魏晉南北朝以來，佛事日盛，而到了隋煬帝這裡，他的一首詩，給元宵燃燈禮佛的說法蓋章確認。《元夕於通衢建燈夜升南樓》：「法輪天上轉，梵聲天上來；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

北朝織錦燈樹紋樣

燈樹就是個好幾層的大燈架子，每層放好幾個燈盞

雖然元宵節到底什麼來頭，學術界一直在吵，但「太一祭祀說」，「道教三元說」，和「佛教燃燈說」是最具影響力的三種觀點。

那就姑且認為，元宵是產生於農業社會原始信仰基礎上，受本土道教和外來佛教影響的節日吧。(考試重點）

唐朝時候的元宵節，就已經成為大城市居民全城狂歡的節日了。正月十五和前後兩天，原本宵禁的長安「金吾馳禁，特許夜行」，在家裡憋得難受的百姓，呼啦一下撒了歡，全跑出去夜遊看燈了。

看燈人一多，擠來擠去容易掉東西，東西掉了倒不妨事，人丟了可咋辦？唐中宗和韋後微行觀燈，為了顯示仁厚，就放了數千宮女出去看燈，結果有些小宮女就想啊，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於是她們

——真的就跑了，這事記在了《舊唐書》里。

《朝野僉載》里說，盛唐時京師安福門外的燈輪，高二十丈，披掛滿了錦綺金玉，上面燃了五萬盞燈。《開元天寶遺事》里也講，韓國夫人「置百枝燈樹 ，高八十尺，豎之高山。上元夜點之，百里皆見，光明奪月色也。」

不過那是人家一線城市的繁榮，廣大三四線城市以及農村地區的節慶是不好比的。

唐朝有個人，恨不能躋身帝都，元宵節只能在小地方窩著，寶寶好氣哦，寶寶要寫首詩來發泄：「月色燈光滿帝都，香車寶輦隘通衢。身閑不睹中興盛，羞逐鄉人賽紫姑。」這個人就是李商隱。

宋朝開始，燈也越做越精緻。大的有鰲山燈，高十六丈，闊三百六十五步，有巨龍、鰲柱，再紮上無數花燈。以北宋為背景的《水滸傳》里就好幾次提到了這種鰲山燈。小的花燈所用的材質，琳琅滿目，有通體白玉的、五色琉璃的、玻璃球的無骨燈、犀珀玳瑁的，羊皮羅帛的，珠子結網的，還出現了原始燃氣渦輪工作原理的走馬燈。

元宵節吃湯圓這一習俗，也是從宋代開始的。《武林舊事》和《夢粱錄》里就講了好多種專門做為「元夕」節日食品的圓子，乳糖圓子、澄沙糰子、山藥元子、真珠元子 、 金桔水團 、 澄粉水團……

好了，甜黨咸黨們可以發評論比劃一下了，到底誰更好吃？

有好看的燈，好吃的湯圓，人山人海狂歡五日，全城的才子佳人、販夫農婦都出門了，此時不約更待何時？《全宋詞》里關於節日的作品，元宵詞居首，裡面描寫約會的詞句比比皆是。

朱淑真的「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辛棄疾的「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和歐陽修的「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自不必提。還有「月滿蓬壺燦爛燈，與郎攜手至端門。」「見許多才子艷質，攜手並肩低語。」 「這一雙情眼，怎生禁得，許多胡覷。」 「嬌波向人，手拈玉梅低說: 相逢常是，上元節時。」

才子佳人忙著約，擠來擠去，身上的首飾玉佩就容易掉，你要是穿越到兩宋元宵時，可千萬要等到人都走光，然後滿大街尋寶，「遺鈿墜珥，往往得之」。

兩宋時期，不光東京、臨安、成都、蘇州這樣的富庶城市搞狂歡，溫州、福州、寧州、永興這類二三線城市也有元宵燈會盛事的記載。而且除了中原地區以外，契丹、女真這樣的游牧民族也過節，他們還有個奇特的「縱偷」習俗，不單偷東西無罪，偷人也是可以的。南宋洪皓《松漠紀聞》說，「金國治盜甚嚴，……唯正月十六日則縱偷一日以為戲，妻女寶貨車馬為人所竊，皆不加刑。」

既然這一日偷人無罪，那也有女子趁機跟人私約的：「亦有先與室女私約，至期而竊去者，女願留則聽之。自契丹以來皆然，今燕亦如此。」明崇禎年間的《帝京景物略》也來蓋章補刀:「金元時，三日放偷，偷至，笑遣之，雖竊至妻女不加罪。」有賊心沒賊膽的單身狗，要是穿越到契丹女真的元宵節，可以一試身手。有意者，請到時拾史事穿越旅行社報名，欲購從速。

明朝建立之初，元宵節的慶祝時間，延長到了絕無僅有的十天，比唐朝多七天，比宋朝多五天。到了崇禎末期至清朝，元宵節慶重新調整到了五天，但賞燈狂歡、天下同樂的勢頭有增無減。這些自然也反映到了明清小說里。

明《憲宗元宵行樂圖卷》局部

《金瓶梅》寫過四個年度的元宵節慶，作者更是將李瓶兒的生日安排在了正月十五，這個人物的命運與元宵節息息相關。而且通過西門府過元宵的細緻描寫，一些古代民俗也可以與其它古籍相映證。比如女子元宵節服飾尚白，除了吳月娘做為正室夫人需要端莊，其餘女眷皆穿白綾襖，連下人春梅和歌妓吳銀兒也向主子討要白綾襖來穿。此夜女眷結伴出門，走橋登城，摸城門釘，祈福求子，是為「走百病」。而淺色服飾，最能在夜晚突出自己，因此元宵走百病時，除了傲嬌的正室，年輕女子無人不愛穿白。

《水滸傳》里也四次提到元宵，一些重要情節的背景設在元宵節時，如吳用智取大名府和李逵元夜鬧東京。《紅樓夢》前八十回也三次提到了元宵，元妃省親的元宵夜宴是大觀園的重頭戲。

至於男女邂逅、私定終身等戲碼，在明清小說中就更多了。比如《三言二拍》中「張舜美元宵得麗女」，「閑雲庵阮三償冤債」和「小夫人金錢贈少年」，《聊齋志異》中王子服上元遇嬰寧，都是這種情況。

但做為一年難得的狂歡，元宵節也並不都是歡歌笑語，裡頭也有危機和罪惡，這在小說中也有反應。象《二刻拍案驚奇》中「襄敏公元宵失子，十三郎五歲朝天」，襄敏公五歲的小兒子被拐走，宗王家十六歲的女兒遭歹人姦淫拐賣，都發生在元宵看燈之時。《紅樓夢》中甄士隱之女英蓮也是在元宵時被人抱走，從此家道敗落。

躲過了小偷、人牙子，你還得留神黑社會。梁山好漢混入大名府，裡應外合，打破城池救出盧俊義，包括李逵元夜鬧東京，也都是發生在元宵節，擱現在，絕對是恐怖襲擊的級別。所以，大傢伙約的話，也要注意安全，就醬。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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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梅，《元宵節起源新論》

陳佳，《文史視野下的元宵節俗》

陳錫華，鄭以容，《淺談元宵節在唐宋時的流變與民俗體現》

李玥，《張燈·狂歡·交遊——淺論宋女性元宵詞反映的兩宋民俗》

張鳳霞，《元宵節中的女性文化》

張瑞，《論<金瓶梅>中的節 日意象——以元宵節意象為中心》

刁統菊，《白綾衫照月光殊——由<金瓶梅>及相關史料看明代元宵節婦女服飾民俗》

吳高緣，《<水滸傳>中對元宵節的描寫及意義》

劉相雨，《論<紅樓夢>中的元宵節意象》

張愛蓮，《「清明」、「元宵」巧相遇——<聊齋志異>中節日敘事的時機意義》

張紅波，《「三言二拍」中的元宵節管窺》星球

李麗霞，《<紅樓夢>中元宵節的敘事功能》燈

詹丹，張瑞，《城市狂歡的傳統表現和 <紅樓夢>的元宵節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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