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建松：你可能過了一個假的情人節

這不科學

宗教與科學的相愛相殺

文 | 聶建松

2月14日大概是戀愛男女最為期待的節日。

大家都知道情人節在西方有著很長的歷史，而我作為單身狗，因為空閑，不免要提筆寫上一點兒文字來祭奠下這充滿意義的日子。

當然，大家對這個節日的由來未必感興趣，不過希望借著節日的名頭，去享受二人世界。我也不打算煞風景，只不過藉此良辰美景，講點兒有關情人節的歷史小故事。

▍一、聖·瓦倫丁到底是誰？

眾所周知，情人節的學名是聖·瓦倫丁節（St. Valentine』s Day）。那麼，這位聖·瓦倫丁到底是誰呢？究竟因為什麼，而被人們尊為保佑愛情的聖人呢？

我以前聽過的一個聖·瓦倫丁的故事是這樣子的：

在公元三世紀左右，恰逢羅馬皇帝克勞狄烏斯（Claudius）統治時期，因為常年征戰，皇帝不準全國上下的青年男丁結婚，必須去服兵役。

瓦倫丁是羅馬城中一位年輕的神甫，他非常同情那些相愛而不能結婚的年輕人，因此他不顧皇帝的禁令，暗中為青年男女舉行婚禮。直到有一天，他的事情被人發現。皇帝聽聞此事十分震怒，馬上命人捉拿他。然而瓦倫丁神甫寧死不屈，最終被皇帝斬首。

人們為了紀念這位年輕的神甫，便尊他為保佑「愛情」的聖人，而他逝世的日期恰好是2月14日。

雖然這個故事很浪漫，但是如果用一句網路流行語來說，我們可能聽到的是一則「假故事」！

在中世紀的各種聖人傳記（Hagiographa）中，從來沒有過出現這樣一位「為愛殉道」的神甫，而這位叫作瓦倫丁的神甫的殉道故事原版如下：

同樣是在羅馬城中，同樣是皇帝克勞狄烏斯在位期間，皇帝針對基督徒發起了一場迫害。一位名叫瓦倫丁的神甫在這場運動中被捕。他臨危不懼，剛毅虔誠，令皇帝印象十分深刻，甚至差點兒把皇帝說服。

皇帝身旁一位謀臣見勢不妙，打斷了這場對話，並且建議皇帝讓法官來審問他。

為了鑒別瓦倫丁的神是否是真神，法官與他展開了一場「信仰的測試」——法官有一名養女，失明兩年，如果瓦倫丁能夠治癒這名姑娘，那麼法官便會皈依基督教。

瓦倫丁接受了這場挑戰，果不其然，通過熱忱的祈禱，他居然治癒了這位姑娘，於是法官連同下屬一同皈依了基督教。

皇帝聽聞此事之後，大為震怒，命人把瓦倫丁斬首。死後，他被人們埋在了羅馬城的弗拉米念大門（Flaminian Gate）旁。

然而，這則故事就是真的么？我們姑且不論這位「聖·瓦倫丁」是誰，其實我們連這位皇帝克勞狄烏斯是誰都不知道！

在這一時期，羅馬大概有兩位皇帝都叫克勞狄烏斯：第一位克勞狄烏斯沒有迫害過基督徒；第二位克勞狄烏斯則從來沒有在羅馬城呆過，所以肯定沒機會見到這位瓦倫丁。而且，除了一些中世紀的聖人傳中的說法，沒有什麼實打實的史料證明克勞狄烏斯二世對基督教發動過什麼迫害。

而至於聖·瓦倫丁其人，除了聖人傳中的記載，沒有什麼別的旁證史料——二三世紀的很多殉道者審問記錄，早就在動蕩中被毀掉了。而在教會所保留的一些殉道者名單中，名字叫瓦倫丁的可能就有三十來人……

而在中世紀歐洲風行收集聖人遺骨的時候，也曾經出現了至少三個「瓦倫丁的頭骨」——兩個在法國，一個在英國。

羅馬的希臘聖母堂中供奉的「聖·瓦倫丁頭蓋骨」

所以，聖·瓦倫丁到底是誰？我們根本無法知道。

更為關鍵的是，這位聖·瓦倫丁的故事中沒有什麼愛情因素，這個故事中唯一的女性——他治癒的盲女，與他在感情上也沒有半分瓜葛。他的傳奇故事主旨都集中在「殉道」這冰冷而殘酷的二字！

▍二、牧神節還是情人節？

既然聖·瓦倫丁自己的故事裡沒有愛情，那麼情人節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除了前述的故事，我所知的還有另外一種「更為高級的」說法，那便是情人節源於羅馬傳統節日牧神節（Lupercalia）。

據傳說，在古羅馬每年的2月13日至15日期間，男人們會為牧神獻祭一隻山羊和一條狗，然後用獸皮做成「鞭子」來抽打女人——女人們則會排起隊來，讓男人抽打——他們都相信這會使得他們多子多福。

然而這還沒有結束，在抽打完之後，還有一個頗為「三俗」的遊戲。

在場的未婚女人的名字會被寫在一堆「幸運簽」上，接著這些簽子會被放在一個罐子當中，然後年輕男人們一個個上前抽籤——被抽中的女人要在這段節日期間與抽到她的男人「試婚」——如果兩情相悅，那麼這段婚姻就會延續下去。

這個節日一直延續到五世紀，羅馬教皇格拉修一世（Gelasius I）認為這樣的習慣實在過於開放，而要羅馬人一下子改變也實在有些困難。於是，他把男女配對的抽籤遊戲做了一下變動，女孩子們的名字被換成了一個個聖人的名字，對殉道的聖·瓦倫丁的紀念活動代替了牧神的獻祭活動。

由此，牧神節變成了聖·瓦倫丁節，但是在2月14日這一天「男女相親」的習慣沒有消失，久而久之，聖·瓦倫丁節就變成了如今的情人節。

不過，這種說法就是真的么？你可能還是聽到了一個假故事……

牧神節的慶祝儀式，確實包括了獻祭雄山羊和公狗。

接下來，兩名年輕貴族擔當的牧神祭司（Luperci）走上祭壇。人們用浸過牛奶的羊毛擦拭獻祭匕首上的鮮血，然後用這血塗抹他們的額頭。

接下來，他們會把那些狗皮切成條，渾身上下只披著一張羊皮，扮作牧神的樣子，圍著城牆開始跑圈。在奔跑的時候，他們會用這些獸皮抽打遇上的人群，年輕的女人們確實都會主動湊上前挨一下，因為她們認為這可以讓她們多多生產且不會難產。

牧神節

不過沒有什麼證據表明，在跑圈之後，會有什麼「抽婚簽」的活動……因為這是國家級的重大禮儀，所以更不要提教皇會發明什麼「聖人簽」來代替「婚簽」。

到了教皇格拉修一世時期，牧神節的慶典早已不再是一個由貴族主持的國家盛典了，而僅僅是一個羅馬城自己的地方風俗。

教皇對待牧神節的態度也並非妥協，與之相反，他強硬地申斥那些仍然參加牧神節的基督徒，而且他反對的理由之一便是「光著身子跑只會招來譏笑」！另外，教皇也沒有欽定什麼「聖·瓦倫丁節」來代替「牧神節」，因為根本沒什麼必要——此時信仰基督教的人已經非常之多了。

所以說，真實的歷史告訴我們，牧神節跟情人節之間也沒有什麼聯繫。

▍三、情人節、聖·瓦倫丁與喬叟

那麼，情人節究竟是怎麼來的呢？或者說，聖·瓦倫丁這位殉道者究竟是如何與「愛情」聯繫在一起的呢？

在此，我們必須提及一位英國大詩人，吉奧福瑞·喬叟（Geoffrey Chaucer）。他曾經寫作過很多著名的「情詩」，如今我們經常用的一個英語典故——「藍色象徵憂鬱」，就源自他的作品《熒惑之怨》（the Complaint of Mars）：

帶著「藍色」的眼淚，帶著一顆受傷的心，你離去吧。

Wyth teres blewe and with a wounded herte. Taketh your leve.

而他的另外一部作品《百鳥議會》（Parlement of Foules），大概是我們目前能夠見到的，最早將聖·瓦倫丁與愛情聯繫在一起的詩詞。

因為這是「聖·瓦倫丁節」，每種鳥都來到這裡選擇他的伴侶。

For this was on seynt Valentynes day,

Whan every foul cometh there to chese his make…

當然，這並非說喬叟是第一個將聖·瓦倫丁與愛情聯繫在一起的。他的詩歌並不是寫給當時不怎麼識字的百姓，而是寫給有一定文化修養的人們，這實際上多少說明了，至少當時的文人應該普遍了解這個傳統——喬叟的幾個朋友也對聖·瓦倫丁與愛情的聯繫有所提及。

17世紀的喬叟像

那麼，喬叟從何得知這個傳統呢？

要知道，當時在英國流傳最廣的兩部故事集《金色傳說》（Legenda Aurea）與《南英傳奇人物》（South English Legendary）都未記載「聖·瓦倫丁與愛情」的故事。

因此，讓我們把目光投向更為廣袤的歐洲大陸。

在中世紀法國，曾經流傳著這麼一個關於「瓦倫丁與愛情」的故事：

一位叫瓦倫丁的貴族小夥子，天生就非常勇敢，熱衷冒險。他愛上了一位叫做克蕾赫莫德（Clerimonde）的姑娘，有情人終成眷屬，兩人婚後十分幸福。

然而有一天，小夥子在戰鬥中，失手殺了自己的父親。為此，他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無法原諒自己。於是他踏上了自己漫長的贖罪之旅，離開了自己深愛的妻子。

最終，他在貧窮和謙卑中死去，死後被人們當作聖人，而一直在尋找他的妻子卻只看到了他的墳墓。

當然，這個故事還有各種版本，不過都是細節上的變化。但是關鍵就在於，法國人頗有可能把這位法國的「聖·瓦倫丁」與那位羅馬的「聖·瓦倫丁」混淆在了一起！

那麼，喬叟又為什麼會對英國本地的傳說「置之不理」，而選擇海峽對岸的法國故事？

大概是因為喬叟曾經親身參與過英法百年戰爭。在戰爭中，他戰敗被俘，並且在法國生活過差不多一年的時間。而回到英國之後，他開始關注法國詩歌，頗有可能就是在這一時期，他了解到了「聖·瓦倫丁與愛情」的浪漫故事。

自此之後，大概是藉著喬叟詩歌的巨大影響力，「聖·瓦倫丁節就是情人節」這一設定，開始漸漸被世人所接受。

不過，還有一點必須注意。

喬叟死後，歐洲經歷過一次著名的曆法改革——「格列高利曆法」代替了「儒略曆」，這意味著喬叟時代的2月14日，實際上是如今的2月23日。

【作者簡介】

聶建松|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十年相聲票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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