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教師不可承受之痛，痛在待遇偏低壓力太大

全國政協委員、華中師範大學黨委書記馬敏去年到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自治州調研，基層的教育局長們請馬敏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們的心聲反映出去：農村教育危險！

「為什麼這麼說？」馬敏問。

教育局長們說，關鍵是師資隊伍在不斷削弱，老的老了，走的走了，新的師資進不來。這些教育局長都在擔心自己下屬的學校師資補充今後到底怎麼辦。

馬敏曾很認可通過數字教學資源全覆蓋的方式，以信息化技術手段解決農村師資不足的問題。當來到恩施一些貧困地區調研時，馬敏發現自己的認識並不完全正確。

一位農村教師直言不諱地告訴馬敏：儘管農村教師的收入有所上升，但是整個社會都在發展，與其他階層相比，農村教師收入增加的幅度並不大。過去農村教師的收入是農民工的兩三倍，現在農民工的收入是農村教師的兩三倍。

華中師範大學雷萬鵬老師關於農村師資問題的課題組，調研結果是：2013年，超過3/4的農村教學點教師年收入低於3萬元。

農村教師的職業尊嚴受到了質疑。「我也理解了為什麼去年一些地方農村教師上訪。」馬敏說，硬體提升並不能完全解決農村教師的問題，關鍵更在於待遇、心態、補充機制等軟體問題。

今年2月，全國政協委員、復旦大學教授葛劍雄帶隊全國政協科教文衛體委員會專題調研組，來到廣西興業縣考察農村教育。

「我雖然知道農村教師很困難，但是看到的比想像的還困難。」葛劍雄說，一所60來人的學校只有三個年級。因為生源下降，招不滿學生，這所學校與附近的另外一所村小不得不分工：你招一、三、五年級的，我招二、四、六年級的。

當地的老師說不好普通話，就跟著錄音來讀課本，最後的結果是哪位老師模仿得好，孩子們就跟著哪位老師學。

來到海島上，調研組想多要一份材料，當地學校也有複印機，可是這個複印機基本是個擺設，老師們不大會用。

調研組還與15名農村教師代表開了個座談會。當地官員介紹說到鄉下工作的老師每年能補貼一萬到兩萬元。葛劍雄當場問一位去了鄉下小學工作的老師有沒有補貼，這位老師說現在每月有200元的交通補貼。

至於那筆「巨額」的下鄉補貼，不僅這位老師一分錢也沒有拿到，參加座談的其他老師也沒有拿到。後來當地承認：這份補貼是計劃中的，還沒有實施。

馬敏也碰到了好政策沒有落實的問題。他說，2010 年11月財政部提出，對不足100 人的農村小學、教學點按100 人核定公用經費補助資金。儘管如此，仍有部分教學點因缺乏獨立核算權而無法享受該政策，導致教學點校舍破舊不堪，公用經費捉襟見肘，甚至出現以「打白條」的形式列支。

葛劍雄在會場上感慨：「他們的待遇不是用金錢來衡量的。」他曾直接告訴農村教師：「你們很了不起，在這樣的條件下堅持。」

全國人大代表、北京師範大學教授龐麗娟也有同感。她到基層調研，對方會很客氣地請她提建議。她總是連連擺手：「你們在這樣艱苦的地區一呆就是二三十年，換了我們都做不到。我們哪有資格提意見！」

兩會上，有代表委員建議，農村義務教育最亟待解決的是師資難題，這不可能只靠本地，必須採取各種辦法吸引和動員來自城市和發達地區的師資力量向其流動。

葛劍雄對同組的全國政協委員、教育部副部長李衛紅說：「你們不應該是大幅度，而是成倍地提高鄉村教師的待遇！什麼時候這個待遇引起其他人的嫉妒，什麼時候這個目的才是真的達到了。」

湘南某一村小現3個班共有學生61人，3個教師中有兩個是代課教師，老校長最近退休了，領導要他再堅持這幾個月，於是他也成了代課教師。

近幾年，上級先後為這所相對偏遠的村小派來過3位特崗教師或招考教師，但都先後離開了，最短的不足一個學期，最長的也不過一年。

堅持的，退卻的，他們都正在承受著或者曾經承受過不可承受之痛。

鄉村教師之痛，痛在待遇偏低

以2013年4月份教職工工資發放表為依據，該村小所在的鎮，在職教職工的工資情況統計結果顯示，在273名教職工中，個人最低月工資為840.10元，最高月工資為2941.70元，平均月工資1720元，與2012年同月份比較，約提高1.5%，不僅低於湖南省2012年工資增長指導線13%的基準線，甚至低於在崗職工貨幣平均工資增長率5%的工資增長下線。而國家統計局發布的2012年的職工平均工資，全國城鎮非私營單位就業人員年平均工資為46769元，比2011年同比名義增長11.9%，扣除物價因素實際增長9.0%。2012年我國GDP增長7.8%，CPI上漲2.6%。顯然，農村教師的平均工資遠落後於全國平均工資，增長速度遠落後於GDP和CPI。該鎮請農民工做工，日工資為200元，外加3餐飯和一包煙，教師工資遠趕不上農民工工資水平。住房公積金繳存比例過低，2013年縣財政負擔1%，學校從公用經費中列支2%，個人負擔3%，總共才6%，比規定的最低標準（單位和個人各6%）還低了一半，一年的公積金還買不起0.5平方米的房子。雖然2016年有了較大幅度提高，但放在經濟發展的大環境中來看，教師待遇依然偏低。

鄉村教師之痛，痛在壓力太大

在自身專業發展、學生管理、學校課程改革、家庭、社會等各方面，農村教師承受的壓力比城鎮教師更大。他們覺得越來越忙，越來越難，越來越累，普遍感到工作令人疲累不堪，心力交瘁，有些教師甚至自稱是「旋轉的陀螺」，個中的無奈流露無疑。

1、工作負荷壓力大。還是以該鎮為例，跨年級、跨學科教學的情況非常普遍，小學基本上是包班教學，工作量大大增加，教師常常處在一個超負荷運轉的狀態，大部分教師每周教學課時在20節之上，中學教師住校，大都與學生吃住在一起，每天早上5點多就起床，先是早操、晨讀，白天上課，晚上自習輔導，批改作業，夜裡12點以後才能睡覺。特別是畢業班的教師，還要面臨來自學校、學生與家長在質量方面的多重壓力，常常犧牲休息時間完成閱卷等工作，疲於奔命的感覺猶為強烈。除了承擔正常的教學任務外，教師還要承擔安全管理、檔案管理、圖書管理、器械管理、儀器管理、考勤記錄、班會校會、開展活動、迎接檢查、收費工作、美化綠化、物品裝備、培訓學習、評先樹優、職稱評聘、家長教育、計劃生育、團隊工作、工會工作等等林林總總的一大堆日常事務。其中，僅安全管理一項大到整個學校、全體學生，小到一堵牆、一架梁、一根線，無不分工明確，人人有責。韓愈說「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但是，現在我們很難給農村教師的工作職責作一個完整的表述，因為它幾乎可以包羅萬象了。

2、課改壓力大。新課程改革的全面實施，對教師提出了全新的要求，而隨著課程改革的不斷推進與完善，對教師的要求也不斷提高。不僅要求教師閱讀大量的理論書籍，以儘快轉變教育思想、更新教育觀念，適應改革形勢的需要，還要觀摩更多的課堂教學，在深入研究教材與學生的基礎上，將這些新理念、新方法融會貫通。除此以外，還要學會運用現代化教學手段，根據自己的實際需要搜集或製作出生動豐富的多媒體課件，使課堂教學呈現出優質高效的狀態。因此，不少農村教師特別是老教師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

3、社會和家長壓力大。由於獨生子女學生增多，部分學生家長對孩子溺愛或放縱，社會不良環境的毒化，加上教育內部諸如 「只有不會教的老師，沒有教不會的學生」等等所謂教育新理念的出籠，教師們普遍反映現在的學生難管理。在這種背景下，孩子一旦受了點委屈，個別學生家長就找到學校，不僅是教師要承擔從近百元到數萬元的經濟損失，更嚴重的損失是教師管理學生熱情的湮滅。

4、家庭壓力大。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農村教師大多是「半邊戶」，這些老師又多半是家裡的主要勞動力和主要收入來源，有不少教師不得不「讀走學」，一心掛兩頭，處在半耕半教的狀態，「拿起教鞭當老師，放下教鞭做農民」，常常是弄得心力交瘁，疲憊不堪。為改善家裡的經濟條件，「半邊戶」教師家中的「另一半」就會像其他農村剩餘勞動力一樣到外地務工。這樣一來夜晚只能看星星陪月亮過日子的「半邊戶」教師，尤其是長年紮根在片小、村小一級的「半邊戶」教師在承受「兩地分居」的孤獨時，還得承受被人看不起的心理壓力。一個人既要保質保量地完成學校的教學工作，又要張羅家裡所有的農活。「兩頭抓，兩頭忙」，除了扎紮實實地苦累外，還要忍受心靈的寂寞，因為自己每天從學校回到家裡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鄉村教師之痛，痛在心身健康堪憂

由於壓力大，教師們勞心勞力，疲憊不堪，以至心力交瘁，積勞成疾。據不完全統計，該鎮有明顯疾病而難以上班的教職工佔全體教職工的8.7%，感到經常身心疲憊的佔37.6%，感到心理壓力較大，有時身心疲憊的佔47.2%，很少感到身心疲憊的只有6.5%。免費體檢只是農村教師的一種奢望，而農村教師條件艱苦，生活負擔沉重，又捨不得自掏腰包定期體檢。在這種狀況下，教職工不能提前發現病情，防患於未然。結果積小病為大患，以至於疾病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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