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們可以試著談談一個官皮箱賣了610萬的秘密

圖1 黃花梨仕女圖盝頂官皮箱

37×39.1×32.1cm

估價：800,000-1,200,000港元

成交價：6,100,000 港元（香港蘇富比）

展覽：《好古敏求：敏求精舍三十五周年紀念展》，香港藝術館，香港，1995-96年，頁300。弗利爾美術館及賽克勒美術館.史密森博物院，華盛頓，1997-2001年。伍嘉恩，《禪椅琴凳：攻玉山房藏明式黃花梨傢具》，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香港，1998年，頁182-183。

最近藝術品拍賣形勢大好，頻頻傳來勁爆的消息，「青花拉麵碗」2.2億，「周大福粉紅鑽」5.53億……香港蘇富比610萬港元的官皮箱（圖1）又刷爆了朋友圈。

有人說，瘋了吧，一個官皮箱賣了六百多萬？六百多萬確實不便宜，因為普通的黃花梨官皮箱十分之一的價都難賣出來。

可是，這一件，它不一樣。我來告訴大家一件官皮箱為什麼賣這麼貴的幾個小秘密。

官皮箱是個啥東東？

它是個箱子。

廢話，當然是個箱子。問題是，這個箱子是幹嘛的呢？

《三遂平妖傳》里有這麼一段：

老嬤嬤：「聖姑姑說的是。」又道：「轎子里有隻小官箱，相煩蛋師去取。」蛋子和尚取進來，放在桌上。是個描金箱兒，鎖上一把白銅小鎖。老嬤嬤張神捉鬼的道：「老身有句私房話兒，叫兩位師父權且閃開！」袖裡摸出條豬肝紅的舊汗巾來，角上縛個小鑰匙兒，將鎖開了。箱內取出幾包東西，做一堆兒放著。道：「這銀子共是二百兩。是奶奶的私房，叫老身送與聖姑姑聊助雜費。」

這裡說的官箱就是官皮箱，是用來裝女眷零碎物件的，大多比較珍貴，比如5個億的鑽石啥的。

有人可能不知道《三遂平妖傳》，沒關係，都怪作者名氣不大，誰？姓羅，名貫中。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中有這麼一段：

孫富視十娘已為瓮中之鱉，即命家僮送那描金文具，安放船頭之上。十娘取鑰開鎖，內皆抽替小箱。十娘叫公子抽第一層來看，只見翠羽明璫，瑤簪寶珥，充牣於中，約值數百金。十娘遽投之江中。李甲與孫富及兩船之人，無不驚詫。又命公子再抽一箱，乃玉簫金管；又抽一箱，盡古玉紫金玩器，約值數千金。十娘盡投之於大江中。岸上之人，觀者如堵。齊聲道：「可惜，可惜！」正不知什麼緣故。最後又抽一箱，箱中復有一匣。開匣視之，夜明之珠，約有盈把……十娘抱持寶匣，向江心一跳。

這個描金文具箱，可以上鎖，有一層層的抽屜，也是個官皮箱，可憐杜十娘，負心李公子，土豪孫大富，可惜寶匣和裡面的寶貝。

官皮箱除了放體己物件外，也放化妝用具，什麼銅鏡、梳子之類的，可以隨身攜帶，兼梳妝打扮之用，所以又名「鑒妝」，有的官皮箱上面還有鏡架，比如這蘇富比攻玉山房同場就有一個（圖2）。

圖2 黃花梨帶鏡架平頂官皮箱

康熙年間的《增補素翁指掌雜著全集》里有副鑒妝的圖，就是個面有雕花的官皮箱（圖3）。

圖3 檢（鑒）裝（妝）

關於官皮箱及鑒妝的問題，陳增弼先生、張德祥先生都曾關於官皮箱有關精彩論證，這裡就不啰嗦了。

您就記住一般是女眷用珠寶盒子兼男女都可用的化妝盒子就行了。當然，文房四寶之類的也可以放。這也是為什麼打開後會看見有大大小小的抽屜，主要是為了滿足盛放各種物件的。

這件官皮箱憑啥這麼貴？

筆者主要講3點。

第一

箱門特殊。紋飾特殊，結構特殊。

以硬木而言，官皮箱的箱門，最簡單的樣式是四框攢心，裝素板。講究點的素板要一木對開，紋路對稱，此外還有裝大理石的。複雜一點的就是箱門上帶有雕刻裝飾的，有雕飾的官皮箱十不見一，已經非常稀少。

當然，比本件官皮箱還複雜的，比如有滿身雕飾的，有鑲嵌百寶的，都是少見的品種。但基本都是較薄的浮雕。如這件素邊框，門心高浮雕仕女圖的官皮箱，目前沒見到第二例。類似的仕女圖雕刻倒是見於同為化妝用具的寶座式鏡台（圖4）。

圖4 官皮箱和鏡台雕刻紋飾接近

圖5 官皮箱箱門

此箱箱門雕刻、布局甚佳（圖5）。

兩門各雕刻敞亭中一貴婦居中而坐，身後有侍女掌寶扇，周圍圍有女眷數人不等，皆著漢裝，開臉圓潤，體態豐腴，很有明代風格。仕女間似正在言談，整個場景像是為貴婦祝壽或賀喜。四匝點綴梅樹、梧桐、湖石，仙鶴、小鹿出沒其間。圖案布局基本對稱，注重細節變化，諸如兩個貴婦，都足踏海棠形腳踏，但一坐小凳，一坐圈椅（圖6、圖7）。

圖6 貴婦形象對比

圖7 雕刻圖案的細節

雕刻甚深，幾近圓雕，如前所述在黃花梨傢具上也灰常灰常少見。人物形象刻畫生動，背景雕刻嚴謹，地面磚縫、亭旁欄杆都一絲不苟地刻畫出來。

十多年前筆者看到攻玉山房圖錄，就被這官皮箱精湛的櫃門裝飾所吸引。而且仕女裝飾性圖案跟作為「女眷寶匣」的用途暗合，更為難得。

圖案所反映的應該是《漢宮春曉》的場景，這在明末清初是十分流行的圖案（圖8）。

圖8 明 仇英 漢宮春曉圖

尤其是在剔紅和款彩屏風上最為多見，這裡試舉一例，可以看到其類似的構圖和元素（圖9）。當然這種仕女圖，在康熙時期的青花等人物紋的瓷器也是常能看到。

圖9 清康熙 款彩漢宮秋月圖圍屏

圖9-1 款彩圍屏上的局部圖與官皮箱的對比圖

結構特殊。一般的箱門，都是攢框式，如圖所示，四周邊框，中鑲薄板（圖10）。

圖10 攢框式結構

可是觀察這個官皮箱的背面，就會發現這個箱門是一塊木頭做成的，即所謂獨板（圖11）。從正面看，兩側的豎框是雕刻出來的，上下的橫框則是另加薄框榫接出來的（圖12）。

這麼做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整個門心是厚板雕成，為了更加結實。另加的上下橫條則起到穿帶的作用，防止獨板變形。

圖11 從箱門的背面可以清楚的看到是獨板

圖12 此官皮箱的結構示意

有人問，門心板後三個圓洞是幹什麼？

很簡單，看看箱子裡面的抽屜就明白，這是合上的時候恰好容納抽屜上的銅活的，面面俱到嘛。當然，門心板整個陷下去一層，術語叫落膛，這種做法是減輕獨板木材的應力，防止變形。

第二

鏨花鎏金銅活極精，典型的宮廷做法。

銅活分合頁、面葉、吊牌、提環。

合頁上面鏨刻有紋飾，合起來是饕餮紋，單看是向背的螭鳳紋。形狀不規則，略具雲頭狀，是隨圖案而成。一般常見的合頁是比較清楚的雲頭紋，此例不常見（圖13）。

圖13 把銅合頁90度旋轉，可以較清楚的看到饕餮紋

圖14 銅面葉，下圖沒去色部分即是兩個相背的螭鳳紋

圖15 銅拍子

面葉如意雲頭形，上面鏨刻各式螭龍螭鳳，最明顯的是銅拍子兩邊是相背的兩個螭鳳紋，有明顯的翅膀，而且尾巴又幻化成小鳳（圖14）。周匝還有小的螭鳳螭龍紋，就不一一列舉了，看官慢慢看。銅拍子就是垂下來的那個，略成雲頭狀，仔細看可以發現下方兩側豁口其實是變形鳳紋的喙（圖15）。

箱上的環狀吊牌，其實是兩個相對的環狀螭紋，可以在上面看到螭龍的腦袋。吊牌下的墊片較大，不規則狀，可以清楚的看到是鏨刻了兩個相對的螭鳳紋（圖16）。

圖16 銅吊牌和墊片

側面的提環也佳，C形，兩頭勾過來，做成鳳首狀。下面的墊片是委角窪邊方形，也仔細看看，上面時對稱的螭紋。

做得考究極了。

從螭龍或螭鳳的樣式可以給我們一個斷代的參考，這是典型的康熙時期宮廷傢具上的螭紋樣式，具體的不分析太多了，只說大概的幾個特徵，扁腦袋，C形口，又是下頜有一撮鬍子，到乾隆時候，就不是這樣子了，這裡舉幾個例子對比，最後一圖是某拍賣公司春拍的佳品，這裡先小小劇透一下（圖17）。

圖17 康熙時期的螭龍紋

第三

造型特殊，箱頂和底座還有明代傢具特徵。

根據蓋子樣式官皮箱一般分兩種，一種是平頂式，一種是盝頂式，即上端縮小的。這件官皮箱屬後者，但是跟一般盝頂式不同的是上面收進的不是很大，接近方形，屬特殊做法。其實這種樣式是明晚至清康熙時期的流行樣式，明代樣式見後，先舉一康熙時期樣式（圖18、圖19）。

圖18 清康熙 戧金彩漆雲龍紋官皮箱

圖19 官皮箱盝頂對比圖，最右為普通盝頂樣式

底座則浮雕一排仰蓮紋，華麗艷美，在所見黃花梨官皮箱中也是僅見。

但是，這在明代宮廷雕漆箱中，屬於較為通行的樣式，不多說了，直接上圖（圖20、圖21）。

不但底座樣式接近，盝頂的造型也屬同類。

圖20 明 嘉靖 剔紅松壽雲龍紋箱

圖21 底座樣式對比圖

好了，來做個總結吧。

造型上講，和明代宮廷漆箱相近。

紋飾而言，是流行於明末清初的仕女圖案，雕飾手法借鑒了漆雕。

銅飾件而言，是典型康熙時期的官器。

那麼這件官皮箱，可以定位下限為康熙的宮廷用具。另外，筆者透漏一個小專業知識，很多明代的漆箱櫃，上面安裝有康熙時期的精美銅活，推測康熙時期曾今整修過一批明代的箱櫃。若此件在內，那麼箱子的製作時間可能比銅活更早，不排除是明代晚期宮廷制器了。

別說明代了，康熙時期宮廷硬木傢具都很少，能確定的少，資料顯示製作的也少，那時候宮廷里還是漆傢具盛行的。

珍不珍貴？

古玩藝術品的價值要考慮藝術性，稀缺性也不可或缺，時代、品相等都是參考因素。似這件官皮箱稀缺性和藝術性兼得者，在官皮箱中絕對屬珍品了，另外別以為下限康熙不算什麼，其實黃花梨傢具，真正可靠的可以斷代在康熙時期的並不多。

那日清晨，趙敏將倚天劍換來的鑽石放到黃花梨仕女圖盝頂官皮箱內，順便拿出銅鏡看了一眼，對著張無忌嫣然一笑，說道：「我的眉毛太淡，你給我畫一畫。這可不違反武林俠義之道罷？」張無忌放下手裡盤玩著的下屬朱元璋所進其孫所制大碗，提起筆來，笑道：「從今而後，我天天給你畫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