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江湖——大刀王五與中國俠義精神藤枝投稿

文/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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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自古俠風長傳，在清末宣宗道光年，河北滄州出了位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威震江湖的大刀王五。晚清民國，江湖傳聞里，怹是鐵骨錚錚的一條漢子，在華北地區，大刀王五的名氣當時遠在霍元甲這些人之上，他就是中國俠義精神的典範。

王五出生貧賤，本名王子斌，自幼父母雙亡，在一個燒餅鋪給人打雜，當小夥計。家裡大排行老五，所以打小誰都叫他王五。說起大刀王五，大俠裡頭很少聽到他的名字。一提大俠霍元甲，「元」就是老大，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甲」就是第一，甲乙丙丁戊己庚辛。還有黃飛鴻，鴻鵠飛天。這些人一聽名就是大俠。可是，王五不一樣，讓人覺得，有點兒市井平庸，但其實他的故事遠比那些俠客更驚天動地，催人淚下。

常言道「窮文富武」，一般讀書的都是窮秀才居多，讀成後光宗耀祖、顯耀門楣；習武得多養教師，多給人錢，好吃好喝好待承，人家才教你。而這個王五，蹦子兒皆無，窮成這樣，沒辦法，只能偷師。河北滄州地界，歷史上是流放犯人的，像林沖雪夜上梁山，就從這兒走的，不少犯人都有點兒功夫，所以習武之風極盛，各種拳種流傳很多。當地有家鏢局，掌柜姓李，江湖人稱雙刀李鳳崗，功夫挺高。這個鏢局白天在院裡頭拉開架勢，「噼里啪啦」練武術。這個時候，王五就借著機會，偷空從店裡出來，趴人門縫看裡頭習武，邊看邊學。江湖上來講，偷師是挺忌諱的事兒。李掌柜不是沒發現，這個燒餅鋪的王五趴門縫看，但沒拿他當回事，小孩圖新鮮，看吧，沒事。結果，這王五堅持了好幾年，只要有時間就來看，李掌柜突然發現，這小子學了不少東西，還能練了。這李掌柜知道後，認定他是個學武奇才。我們知道，練武偷師很難：你看見架子，但我怎麼使勁，勁從哪兒發？這個沒有人手把手教你，很難學會。所以，他一看王五有這架勢，就想這麼個奇才，不能埋沒了，老爺子俠骨熱腸。「你願不願意拜我為師？」王五求之不得，跪倒直叫師傅。就這樣，他收了王五當徒弟，分文未取。

當徒弟之後，得培養他，幹嘛？當鏢師。王五從小孩長成青年，就留在李掌柜的鏢局裡當鏢師，這可不只是功夫見長，社會閱歷也一下子增長了。保鏢這工作，很多人想像，走到哪兒，都是「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要敢說個「不」字，管殺不管埋，然後噼里啪啦一通打。其實那些都是沒影的事兒。

保鏢不靠刀子，靠面子。保鏢平平安安是第一位的。比方說，我護送錢財貨物走到這山頭，出來一撥人，一打招呼，互相認識，就過去了。所以，保鏢保的是面子，不是真正動刀子。王五在鏢局就意識到，跟這些黑道朋友交往，很有好處。這些黑道劫匪，也是窮苦人出身，所以當時鏢局的規矩是什麼呢？逢年過節，都上山給土匪送點兒東西去。送點兒錢，送點兒肉，送點兒酒，套套交情。結果往往經過這地界一報號：我是那哪家鏢局，認識，過去吧。有不認識的，那也得看你懂不懂規矩。你懂規矩，我也給你面子。怎麼叫懂規矩？鏢隊在押鏢是要喊鏢趟子，喊「黑五」揚名立威，因為據說鏢局的祖師爺叫張黑五，但過到土匪的山頭要啞著過去，就是不喊，給人面子。而且不是說綠林好漢一窩蜂出來了，就動刀子。他一開始得問你兩句，問什麼呢？叫「春典」，其實就是黑話，也叫「掉坎兒」。先問，你穿哪家衣？這個要懂，穿朋友衣服。吃哪家飯？吃朋友飯。這是最簡單的，什麼意思？就是說，我吃喝靠的就是你們。如果沒有這些劫匪，那些手裡有錢的人能請鏢局護鏢嗎？這麼說，就是鏢師靠土匪吃飯。我們細想一下，混亂社會時期的警匪一家，就是這道理，所以它是一種公認的典型，人家說靠朋友吃飯，一聽這是懂規矩的。所以說，人情世故才是真正的江湖。

當然，也有不開眼的，就認錢不認人，是朋友吃肉，不是朋友啃骨頭，上來就打。但大刀王五的功夫已經練得相當硬了，為什麼叫大刀王五？尋常使刀，也就幾斤沉，重一點兒有十來斤。武將使刀，比如秦瓊帶的腰刀，30多斤沉。有的力氣大的，能使五六十斤的刀，不得了。關雲長的青龍偃月刀82斤，還是虛構的。那麼，大刀王五的刀幾斤？113斤。清末民國，基本上沒有哪個練家子，使這麼沉的刀。這是作死，使這麼沉的刀，要是舞不動，沒等抬起來，把自個先砍死了。所以，王五臂力極大，而且刀法絕妙，行走江湖的，一看拿這麼沉的刀，便橫豎不敢惹了。大刀王五的名號，就是從這把百斤的刀來的。真有不開眼的上來了，大刀一揮，個個膽寒。

王五憑著一口大刀，威震綠林，黑白兩道全知道了。而且，王五聰明，懂江湖規矩，禮而後兵。很快在北京前門外，現在叫西半壁街，原來叫西半壁胡同，開了一家鏢局，叫「源順鏢局」，自個兒當老闆。他當鏢師的時候，從未失手，從未丟過鏢，他自個兒開買賣了，原來那些大客戶都願意找他保鏢，他這買賣就起來了，掙著錢了。

發財了，王五沒忘本，立了一個規矩：重要的鏢，我親自保。不是說我買賣做大，就不動手了，不改本色。再一個，鏢局得周濟窮人。冬舍棉，夏舍單，趕到過年，有過不去年的，拉一車年貨給窮人，而且在鏢局裡辦流水席。什麼叫流水席？不撤。涮鍋的牛羊肉在那兒擺著，什麼蔬菜呀，血豆腐呀，都擺著，誰來誰吃。從早上開始，太陽一出來，席就擺上。窮人沒飯吃，你就吃，吃完就走，換下一撥人再吃，一天不間斷，主要是為了接濟窮人。再有，過往的朋友只要來報王五的號，說我們有一面之緣，是朋友，那就接濟，送盤纏。這正是中國俠義精神中的扶危濟困、急公好義。

王五這麼干，江湖面子極大！很快，他就黑白兩道通吃，一提大刀王五人人都挑大拇哥。

王五不光用這種方式交朋友，他還是熱心腸，為人耿直，知道什麼人義氣，什麼人是朋友。當時，朝廷裡頭有位大臣叫安維峻，這個人脾氣非常直，就上摺子：當今之勢，我們應該自強，不要看洋人臉色行事。他這是針對慈禧太后當時那句話，叫「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一聽就是賣國。所以，他這摺子直接捅到慈禧老佛爺這裡，就把他罷官了，給他流放到張家口。那時張家口風沙大，生存環境及其惡劣。大刀王五知道安維峻是個清官，家裡沒啥，就拿了三百兩銀子，給他當安家費，弄了三駕馬車，把安維峻一直送到張家口，千里送御史，傳為美談。滿朝文武都認為大刀王五夠意思。所以，一來二去，王五在朝廷里都有名氣了。

二品大員譚繼洵看中了王五的人品武功，把他請到家來教自己的兒子譚嗣同。在武功上，他教譚嗣同肯定綽綽有餘，可在文化上，譚嗣同就比他高太多了。師徒倆練完武，天天坐這兒喝茶，譚嗣同就把國家大事給他講：當今之世，西洋是怎麼回事兒，我們簽訂的那些條約如何喪權辱國，如今皇上在朝，慈禧太后垂簾聽政，天下大亂，得變法。一點一點地，大刀王五朦朦朧朧了解到一些政府內幕，了解到一些維新的知識，所以，他倆後來半師半友，就成了好朋友。大刀王五成了譚嗣同搞維新變法的強有力的支持者。比方說，要是開會不方便，慈禧太后的耳目，直立總督榮祿和袁世凱的下人都在盯著，就換到源順鏢局來。這就好比浙江嘉興南湖的那條紅船。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這是變法失敗後譚嗣同的絕命詩，「兩崑崙」一個是恩師康有為，另外一個，就是大刀王五。1898年9月28號，「戊戌六君子」經宣武門，推到菜市口問斬。王五當時要劫法場，可惜最終未得機會。當時譚嗣同不願逃跑，要為變法流血。王五沒辦法，說：「君死，吾受君骨，請君自擇也。」就是說，你要跑我就送你走，你不跑我給你收屍。大刀王五後來很遺憾，只能是把譚嗣同的屍骨收一收，偷偷送回了湖南老家。

這時候，慈禧太后在整個京城裡搜變法新黨，王五跟譚嗣同交往，整個北京都知道，他成了重點懷疑對象，一舉一動都被人監視。王五一看就從北京秘密地跑到了天津躲著。到了天津之後，有個人找上門來了，誰？霍元甲。當時，王五五十四歲，霍元甲二十八歲。霍元甲久慕王五之大名，此人仗義，了不起，而且功夫高，也想拜師。那時候，王五窮途末路的，跟霍元甲建立了交情。倆人雖然在一塊就待了一年，但是半師半友。

庚子國難，聯寇犯境，王五不甘心在天津這麼待著了。王五想，不管怎麼著，我得回去。這些洋毛子，禍害我們北京不行，我得跟他們打去。所以，王五月夜入京師，把原來順源鏢局的那些鏢師組織起來，跟八國聯軍干仗。當然，你要正面打，打不了，只能搞點兒游擊，突襲。結果，有這麼一回，王五經過個宅子，裡頭有十幾個洋兵，正準備對一個中國婦女施暴。王五看不下去了，背著大刀，跳近院里，嘁里喀喳，手起刀落，就和這些洋兵打起來。一對一，誰都不是他的個兒，但人家手裡有槍，沒有刀槍不入的事兒，你刀再快，也快不過槍子，噼里啪啦一通，就把王五打傷了，把他抓了起來，為了震懾中國老百姓，就把王五砍頭了。然後，就把這人頭掛在朝陽門上頭，那會兒叫齊化門。這可把王五那些徒弟心疼壞了，其中有個徒弟叫劉彪，說：我師父這人頭掛在這兒，隔不一陣兒扔下來，喂狗了，那就壞了。

中國人講究入土為安，得是全乎人入土。劉彪一看這師父的人頭在這兒，不得了。他一琢磨，我這能耐哪兒上得去？就跑到天津去，找霍元甲，跟他說師父是怎麼死的。霍元甲捶胸大哭，說這事你放心，我就是不要命，也得把王五的腦袋弄回來。就這麼著，霍元甲帶著他的大徒弟劉振生秘密地潛回北京。夜半三更，趁著朦朧月色，飛身躍城樓，偷偷摸摸地爬到城樓上面，當時管得也鬆了，就把王五的腦袋弄回來了。弄回來之後，和《老殘遊記》的作者劉鶚一起幫忙，就給身首合葬了。

我們把大刀王五這一輩子看過，五十六歲死的，說他有多麼高的政治覺悟，不見得。他也不見得完全知道，戊戌變法對中國歷史進程將會發生怎樣的作用。可是，他為什麼幫譚嗣同？江湖中人講義氣，咱倆有這交情，我就得為你賣命，這其實是中國傳統文化里很寶貴的義氣。再一個，他冒著生命危險，主動回去抵抗八國聯軍，這是民族大義。從這幾個高度來講，王五超越同時代任何一位江湖俠客，是當之無愧的大俠。

老舍的《斷魂槍》中說，「自從洋人把火車、洋槍帶進了中國，天下已經沒有江湖可言。」有了火車自然不用鏢隊了，血肉之軀自然挨不住洋槍。所以鏢局開始消失，是伴隨著一種中國江湖精神的消失，江湖不是流氓黑社會，而是忠肝義膽，一諾千金。

重義輕生一劍知，白虹貫日報仇歸。片心惆悵清平世，酒市無人問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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