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山遼子談《覆面系Noise》：用衝動來創作

圖片來源：《覆面系Noise》

正在播出中的 TV 動畫《覆面系Noise》，原作漫畫中的每一頁，都深深銘刻著作者福山遼子「我想畫這個」的強烈意志和慾望和本能和衝動。作中角色們時而一味隱藏著自己真正的心情，時而又用盡全身力氣放聲傾訴衷腸。一邊想像著他們的心情一邊讀下去，有時會非常耗費心力。

然而，正因如此，作為一部娛樂作品，《覆面系Noise》可謂是不折不扣的正確。

無論是誰，都無法百分之百地表達自己的心情，都會感到焦躁難耐，都會與他人發生衝突。《覆面系Noise》的正確之處，就在於它喚起了讀者「要是能夠這樣表達自己就好了」的潛在慾望的共鳴。而原作者福山遼子卻絕不是有意為之，只是在聽從本能編寫著故事，描繪人和音樂。

借《覆面系Noise》動畫化之機，電影雜誌《Cut》採訪福山遼子，追溯她創作的源泉，探索這樣一部稀有的作品，是怎樣誕生出來的。

自己的作品能夠被動畫化，一直是福山老師的夢想。剛剛獲知決定動畫化的消息時，企劃還是白紙一張，她得以盡情想像動畫會做成什麼樣子，心裡說不出的快活。

《覆面系Noise》是福山老師的第三部連載作品，之前曾經推出過廣播劇 CD。她之前的連載也曾經製作過兩部廣播劇 CD，不過在第一作《色誘中毒》錄音的時候，福山老師不敢提出意見，什麼都沒有說，這給她自己留下了遺憾。所以到了第二作《黑白少年少女》的時候，她希望能夠全部儘力而為，從腳本到選角都深入參與。最終完成的廣播劇的感觸，卻和她自己心中想像完全不一樣。自己以外的人來參與她的作品，創作出全新的世界，令她十分喜悅。她想，如果能夠做成動畫，一定還會更加開心。到了《覆面系Noise》，終於得以如願以償。

《覆面系Noise》是一部音樂題材的作品，對於音樂，動畫下了很大功夫。動畫中出現的第一首歌曲《Highschool》，是在音樂製作人員和福山老師頻繁的交流下做出來的，花費了很長時間。之後，她就交由擔任作曲的音樂人 NARASAKI 自己怎麼好寫怎麼來了。福山老師非常喜歡另類搖滾樂團 NUMBER GIRL，所以聽到動畫製片人澤田圭一郎說「（作中樂隊）in No hurry to shout 的印象是類似 NUMBER GIRL 的感覺」，她便認定「這個人可以信」。此外，福山老師和 NARASAKI 交流也經常提到，她自己在創作時的印象里一直有種刺痛感和疾走感，而動畫的音樂也傳達到了這一點。

對於為主角有栖川仁乃配音的聲優早見沙織，福山老師給出了高度的評價，認為她的內在和仁乃十分重合，在好的方面上，是一個非常貪心的人。在動畫之前，福山老師曾有機會請她唱一次仁乃的歌，當時早見的氣場陡然一變，令福山老師感受到了她是認真地想要拿到這個角色。

福山老師原本就喜歡早見的歌，還買過她出的 CD，覺得她雅緻端莊，像個大小姐。然而她在唱仁乃的歌時，那種印象卻完全不一樣了。福山老師認為，她是一個非常有拼勁的人，內藏著很了不起的東西——不過，這番話，福山老師並沒有對早見本人說過。

早見在《覆面系Noise》中的演技，更是令福山老師嘆為觀止：「原來這都可以做到？」雖然仁乃這個角色是福山老師自己在紙上畫出來的，但是她作畫時，並不會感受到音樂或者聲音。漫畫家因人而異，即使是畫音樂題材的作品，會有人在腦海里響起明確的音樂，或者在現實中尋找人物原形。而福山老師在觀摩錄音時，認為早見真的就是仁乃。

早見曾經說過，如果著眼於被衝動驅使這一點，她可以和仁乃獲得共感。福山老師聽到這句話吃了一驚，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說。

實際上，仁乃是一個非常異色的角色，更適合用來做配角。將這個角色設定為主角，令福山老師感到遠比想像中難寫，總是畫著畫著就偏離腦內的軌道。雖然這個角色畫起來很有成就感，卻也非常費力。像深櫻等其他角色，畫起來就很輕鬆。

其實，在福山老師的前兩部作品裡，也有過這樣的感覺。她自認自己也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所以倒也喜歡這樣來。有的作家不事先決定好作品的結局就無法下筆，而福山老師覺得自己卻與之相反，如果全都定好了，可能反而束手束腳畫不出來了。但是，等到她覺得故事已經接近終局，就會細緻地決定好要怎樣收尾。前兩部作品也是這樣的。所以福山老師的漫畫，不是用邏輯，而是靠感情畫出來的。

當然，像是「讓角色說這句台詞的話，讀者就會那麼想」之類的念頭，福山老師也會有。不過就算是這種時候，如果台詞打動不了自己，她也不會想那樣去畫。雖然像是在戀愛場景，她會有「不知道讀者讀了會不會也覺得開心」的想法，但是到了演唱會之類的場景，她卻會明知「讀者可能不會懂吧」也要按著自己的想法畫。

在創作時，福山老師最大限度地發揮了自己的生理感覺。她認為，讀者應該也不大會覺得她在貼近讀者、取悅讀者。她一直在創作中探索：既然讀者想看的和自己想畫的還一致，那隻要這樣畫下去應該就沒問題——不過她旋即否定稱，這可能也是假的，自己或許只是跟著感覺在畫而已。

在畫分鏡的時候，福山老師會覺得「自己真是天才！」。但是一旦落實到原稿，這種自信就會漸漸消失。等到雜誌上市，福山老師已經消沉得好像身陷地獄一樣了。所以每次發行單行本，福山老師基本上也不會對畫過的內容再做什麼檢查修正，只是掃一遍就過。畢竟都是靠衝動畫出來的，她也不想頻繁回頭，因為會覺得就像是在看自己的黑歷史一樣。從這種方面來講，福山老師覺得自己還停留在青春期沒有成長。

但是話說回來，漫畫家不就是應該一直停留在青春期嗎？如果思考模式長大成人，那就只能勉強自己去迎合讀者的喜好，而讀者卻會一眼就看出來。所以福山老師覺得，作為漫畫家，情緒大概從初中二年級之後就不會成長了。如果改變了自己，畫出的漫畫，就不再是自己的漫畫，畫起來也不再有樂趣，因為必須得從自己筆下的作品中，找出精彩之處，才能繼續創作。

對於自己筆下的仁乃這個角色，福山老師自認是在客觀地描繪。但是當採訪者清水大輔提出，兩人在衝動的部分非常相通時，福山老師也只得不情不願地承認了。

正因如此，《覆面系Noise》這部作品裡，完全沒有技術如何的事。這也和福山老師自己的漫畫家生涯一致。福山老師在出道之初，雖然對自己的畫功感到自卑，卻不曾為提高畫功而特別去做什麼努力。她認為，首先要重視的還是故事。直到現在，她仍然認為，漫畫不是光靠畫的。就算畫得有點差，只要故事足夠精彩，大家還是會願意讀。

在創作第一部連載作品之前，福山老師不曾想過，在漫畫中可以誠實地體現出來自己的興趣和為人。比如說，她很喜歡水點和縱紋的花紋，卻給自己設了限制，認為不能把這種東西放到漫畫的畫面里。然而，在開始創作那個成為她連載契機的故事時，福山老師想到，如果這部作品不能獲得連載機會，自己就要放棄漫畫家。於是，在這部可能是自己最後的作品裡，她塞滿了自己的個人喜好。比如說她很喜歡服裝，所以就畫了模特的故事，男主角是傲嬌角色等也都是她自己的興趣。畫著畫著，福山老師感到舒暢極了，第一次體會到自己想畫的就是這個。那一次經歷，成就了她後來的這種創作方法。

採訪者清水大輔認為，福山老師的作品，可以喚起不善於表達自己的人的潛在慾望的共鳴。就像仁乃在不唱歌的時候總是帶著口罩，總是會有喘不過氣的感覺。在畫面上，仁乃就是讀者們自己。清水認為，福山老師自己，或許也是這些人的一員，福山老師自己也坦率承認了他的猜測。

而《覆面系Noise》的精彩之處，正在於，福山老師雖然是這樣的人，卻並沒有一味地去傾述自己如何如何、謀求讀者的理解，而是完全跟著自己的感覺來創作。她沒有把作品當成自己的私物來創作。

福山老師也說，自己並不想去特別愛自己的作品，反倒是喜歡對筆下的角色極盡捉弄之能事。所以，聽到清水說自己像仁乃的時候，她甚至感到害怕。當然，她絕對是很珍視自己筆下的角色的，但是完全不會因為喜歡這個角色所以才去畫她。雖然畫起來很開心，但是自己基本上沒有什麼對角色的愛。如果角色遭遇悲慘會讓故事更有趣，她對角色也毫不留情，一邊想著「也不知道這個難關他能不能撐過去」，一邊給角色布下一個個難題。

在採訪的最後，清水向福山老師提出了一個抽象的話題：畫了這麼久的漫畫，福山老師想要得到什麼？福山老師認為，回答可能是「滿意」。她在創作中，一直希望能夠對自己的漫畫滿意，然而卻始終滿足不了自己。她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心滿意足了，就再也不會畫漫畫了。雖然要說自己一直追求著能讓自己滿意的作品，聽起來有些帥。但是如果有朝一日真的覺得自己畫了部超棒的東西出來，她覺得自己也就到此為止了。但是，福山老師說，就算覺得自己畫得不錯，心裡也總是隱隱覺得，自己還能畫得更好。

雖然還沒有畫出過最高傑作，卻總是覺得自己畫出來的作品還是有哪裡不對，這讓福山老師感到害怕。都不知道 100 分的標準是什麼，卻還是想要拿到最高分。到頭來，她或許根本不想拿到 100 分，這種還差一口氣的 80 分的狀態才是最開心的。不管是 80 分還是 20 分或者 50 分，或許追逐著 100 分的過程更有意思。她說，感覺自己或許一輩子都拿不到一百分。如果可能的話，想要就這樣一直畫到六十多歲。用仁乃的話說：「渴望消失了，所以就唱不出來。」她認為，自己在畫這一幕的時候，第一次將自己投射到了作品中。如果自己的渴望消失了的話，一定也會畫不出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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