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寶玉的佛性

按：本文作者為中央民族大學高三學生，一個高中生能讀出賈寶玉的佛性，非常難得。因作者臨近高考，時間緊張，沒能展開敘述，略顯倉促了些。

作者：趙容可

在紅樓的浩瀚煙雲里，賈寶玉作為紅塵圈的中心著實讓人慨嘆良多。曹公在第三十五回里借婆子們之口給他的評價很有些意思：「怪道有人說他家寶玉是外像好，裡頭糊塗，中看不中吃的，果然有些獃氣，他自己燙了手，倒問別人疼不疼，這可不是個獃子？時常沒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見燕子，就和燕子說話；河裡看見魚就和魚說話；看見了星星月亮，不是長吁短嘆，就是咕咕噥噥的。且是連一點剛性也沒有，連那些毛丫頭的氣都受的。愛惜東西，連個線頭都是好的；糟蹋起來，哪怕值千值萬的都不管了。」

從婆子的話中，我們細細品味，便能讀出寶玉的佛性，寶玉的真。

所謂佛性，是根植於寶玉全身血脈的一種大悲憫。然而曹公很迷人的地方就在這裡，他給寶玉種了佛根，但他卻不點透，不讓我們一讀就感受到寶玉是有大胸懷的人。

他筆下的寶玉更多時候像個濫情公子，明明對黛玉情深意切的他，卻在平兒挨了打時貼心地去送胭脂；明明喜歡玩，卻在在眾人玩樂時去陪孤身一人的麝月；晴雯離世時他悲苦切切作芙蓉女兒誄；金釧祭日他獨自帶茗煙去郊外祭奠。

他甚至更像個游離在森嚴的封建階級制度之外的異類。第十五回里，寧府送殯，路過一村莊，寶玉帶著秦鍾與眾小廝各處遊玩，看到農家的鍬、鋤、犁，皆以為奇。看到紡車更不知為何物，好奇地上去擰轉作耍，被鄉間的二丫頭喝住。眾小廝忙斷喝攔阻，但寶玉呢？寶玉忙丟開手，陪笑解釋：「我因沒見過，所以試一試。」。

「忙丟開手」、「陪笑」，哪裡有半分富家公子的驕橫模樣？秦鍾拉著他說「此卿大有意趣」，寶玉一把推開他，「再胡說我就打了」，此後也是在車上頻頻回首以目相送。

就是這樣的寶玉，出身顯貴，卻沒有一點因為出身而自認為尊貴，在他眼裡，每一個生命都是平等的，管他是尊還是卑，是男還是女，是王侯小姐還是鄉村的二丫頭。

寶玉在天地里自由生長，自由慈悲。他不覺得富貴就是令人驕傲得意的生存狀態，而是把自己放的很平常，滿腔赤誠地去認識眾生，去好奇羨慕那些「下里巴人」，去愛去恨，至情至性。

這些不斷被發掘的佛性成就了寶玉性格里略顯莽撞的真。他不妥協於他的家族他的時代，不妥協於人間冷冰冰的條條框框，而是真正地去尋找自我並堅守自我。他一生都在愛著，這份愛無關地位甚至無關性別。

第十五回里的寶玉與秦鐘的種種就很有些意思。在鐵檻寺，秦鍾急於和智能兒雲雨時求道「好人」，被寶玉撞破後笑道也是一句「好人」，其中曖昧情愫可見一二。之後寶玉的一句「等一會睡下，再細細的算賬」，又讓人遐想無限。

更妙的是文末曹公的一句「未見真切，未曾記得，比系疑案，不敢纂創」，十足的「此地無銀三百兩」。總是與脂粉情長的寶玉是出於什麼和秦鯨卿一同風流的呢？

細讀第七回里初會的場景，原來「不因俊俏難為友」，寶玉見人見的是人品是氣度，人羨富貴他卻願意生在寒門，好早些與這樣的人物交結。鯨卿病倒後，寶玉「著實懸心，不能樂業」，夭逝後也只有他「日日思慕感悼」。

而鯨卿又真的是寶玉的同好嗎？「以後還該立志功名，以榮耀顯達為是」，長逝前他這最後一句話是多麼讓寶玉難過啊，他窮其一生想要擺脫的，竟也不被知己理解。

但他依然如此真切地愛過秦鍾，因為這份愛無關乎我，只關乎你。他誠懇地對待眾生各色的生命姿態，並永遠信仰生命的真。

寶玉他嬌氣他任性，卻恰恰有這種囂張的真點點滴滴地浸在芝蘭玉樹下的硬骨子裡，從而支撐他在冰冷的封建世界裡有所堅持有所捍衛。縱使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又如何，至少灑過熱淚，愛過正好的人。

若他日我與寶玉相逢，想必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敬你，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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