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的權力鬥爭

嚴嵩手跡

「民以食為天」，「天」就是到頂的意思，沒有哪件事比吃飯還重要，平民百姓如是，官員也是如是。官員吃飯，屬於「生活待遇」，比老百姓多出一層的是其中的「規矩」。

《萍州可談》是北宋朱彧撰寫的軼聞瑣事，其中便有官員吃飯的「規矩」記載：官員們一大早前去上早朝，通常小官要到。到得早就要等著「集合」——官員們聚集在禁門外，以燭籠相圍繞聚首，謂之「火城」。等待上朝時，翰林供給酒果，還有肉類，但天太冷，肉已凍得沒法下口，想吃的只能放在身上用身體加熱。宰相是最大的官，當然最後一個到。宰相與其他高官的等待地點是「待漏院」，不與普通官員同處火城，這政治待遇與生活待遇就截然分開了，也不必吃那些凍得咬不動的食物。

官越大吃得越好，這是歷朝的「規矩」。唐朝的宰相常袞曾發現，高官的「工作餐」標準太高，根本吃不完，於是建議「減膳」，但其他官員群起而攻之，說你吃不了可以辭職。當然，絕大多數官員都是能吃的，並且認為公家的供應標準太「低」，跟自己家的不能相比，從家中帶更豐盛美味到「單位」吃的，比比皆是。《晉書.何曾傳》記載：何曾的生活十分奢華，皇上設宴他常常連筷子都不動，自己帶美味佳肴到酒桌上來吃。《舊五代史.漢臣傳》記載，宰相蘇逢吉也不吃公家供應的堂饌，「工作餐」都是家廚做好，送到單位來吃。

明朝跟這些朝代比，是非常儉樸的，但官員吃「工作餐」也有很講究的。夏言是明朝的宰相（內閣首輔），也是嚴嵩的一個對頭。夏言不僅「工作餐」很講究，還將吃飯排了權力鬥爭的特殊用場。

嚴嵩像

嘉靖二十一年（1542）五月，嚴嵩便以一樁小事擊倒夏言。明世宗痴迷玄修，還特意製作了五頂沉香木的黃冠，賜給夏言、嚴嵩等五位最親近的大臣。嚴嵩則將其視為殊榮，只要是公開場合，都緊緊戴在頭上，還特地用輕紗籠住以示鄭重。夏言則覺得，戴著道士帽上班很丟人。世宗不能容忍這種自我膨脹，嚴嵩也巧妙地掐准了世宗脈搏，在一次世宗單獨召見時，嚴嵩從夏言拒戴道士帽生髮開來，斥責夏言渺視世宗。世宗共鳴頓起，從此夏言回家，翟鑾取而代之，嚴嵩入閣。

兩年後，嚴嵩取代了翟鑾成為內閣首輔。但嚴嵩的好運只維持了一年，嘉靖二十四年（1545）十二月，夏言再次復出，成為內閣首輔。重新上台的夏言，在內閣連公文都不讓嚴嵩看，還不時給嚴嵩臉色瞧。平時工作時，需在單位食堂就餐（堂饌），夏言與嚴嵩的桌子正好是面對面。夏言覺得單位食堂的伙食太差，喜歡從家裡自帶美味。高興時，夏言大聲招呼同僚們過來分享，但就是不叫對面的嚴嵩。嚴嵩似乎成了一個多餘的人，完全被夏言涼在了一邊。

坐坐冷板凳也便罷了，夏言又逮著了嚴嵩的把柄——嚴嵩的寶貝兒子，水平不一般，坑爹也不一般。嚴世蕃擔任尚寶司少卿，收受賄賂，被夏言逮個正著，準備上報明世宗。嚴嵩知道事情的後果，把柄在人手，不得不低頭。嚴嵩帶著兒子去求，夏言門都不讓他們進。

嚴嵩想想，錢或許能起點作用。但他不是送錢給夏言，而是送給了夏言家的看門人，終於見到了夏言的面。在夏言面前，嚴嵩父子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夏言想了想，說過去的事情就算了吧！

相逢一笑泯恩仇？錯了。兩位老鄉心知肚明，夏言覺得自己掌握了對手的軟肋，正面打擊如果不能致其於死地，那還不如牽住鼻子。嚴嵩固然老實了，但他與夏言的關係絕然成了死結。

夏言 致李年兄札

夏言確實過了兩年痛快日子，世宗肯定就不痛快了。世宗還是一心玄修，需要大臣奉獻青詞。嚴嵩倒是有始有終，每一篇青詞都是斟詞酌句，而夏言送上來的則粗製濫造。因為夏言的青詞，根本不是自己寫。讓人代筆也就罷了，至少自己要把把關，但夏言沒有這份耐心。

更為犯忌的是，世宗最看不慣夏言在內閣一言九鼎。誰把首輔當成這樣，誰離回家也就快了。夏言甚至忘了，世宗在將他重新推到首輔的位子時，同時也給嚴嵩加爵為少師。「少師之官，文臣極品」，明世宗將他們拉得差不多高，目的是讓他們合作共事。

夏言的厄運來得非常突然。嘉靖二十七年（1548）春，陝西澄城地震，京師又狂風大起，負責天象的官員不檢查科研設備有沒有問題，反而胡出主意，稱是上天示警。朝政有什麼問題呢？世宗的第一反應是收復河套有問題，「土木之變」會不會重演，或是大臣「擅權自用」擾亂朝政。按照領導幹部的排名順序，第一嫌疑人自然是夏言首輔。

——明世宗有時極其情緒化，正月初一刮大風，正月初二他就決定停止收復河套之事。世宗的心事最早被嚴嵩猜中，他順勢給世宗分析後果：上天警示的正是「開邊起釁」，再由著收復河套這事鬧下去，皇上的健康都可能受影響！

嚴嵩手跡

嚴格地說，嚴嵩進的不完全是讒言，而是順著皇上的意思接下文，對皇上的反覆無常作出體面的解釋，從而證實了皇上的英明預見。夏言不願這麼看，認為嚴嵩想趁機加罪於自己。本來皇上這次的決策，是對事不對人，夏言這麼一攪和，讓世宗真的改變了主意。接下來的二十多天，夏言又似乎成了「預言家」：明世宗讓曾銑下獄，讓夏言保留正部級待遇退休。這就壞了——好像嚴嵩當初的解釋，並不是投皇上所好，真的是要夏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