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喜歡「妹控」動漫，這是什麼心理？
文 | 路西法爾
提起以「妹控」（sister complex）為賣點的動畫，恐怕很多人都會不約而同地想起《我的妹妹哪有那麼可愛》（簡稱《俺妹》）。今年四月，《俺妹》作者伏見司原著的輕小說再度動畫化。依舊是眾人熟悉的A-1社的人設，依舊是妹控題材，《情色漫畫老師》依舊取得了極高的播放量。
《我的妹妹哪有那麼可愛》（2010）
然而爭議也如影隨形：一方面《俺妹》取得了500萬的銷量，伏見司躋身史上最暢銷的輕小說作家之列；一方面讀者對他的詬病也從未銷聲匿跡。當年《俺妹》大結局後，粉絲因對結局不滿而燒書的場面還歷歷在目。
「妹控」終究是一個帶有禁忌色彩的話題，伏見司既以這個具有挑逗意味的題材作為賣點，又不能真的跨越倫理禁忌。除了打擦邊球之外此類作品還具有其他的意義嗎？到底該如何理解「妹控」這回事？
《我的妹妹哪有那麼可愛》（2010）
《情色漫畫老師》動畫版的第一幕或許可以給我們一點提示：本作的男主人公，身為哥哥的和泉正宗伏在電腦上睡覺。在夢境中，他回想起了對妹妹紗霧一見鍾情的場景——由於紗霧的母親和正宗的父親再婚，正宗平添了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夢中的紗霧躲在母親身後，嬌怯萬分。
《情色漫畫老師》（2017）
鏡頭從她的腳移到臉上，沒有放過任何一處展現少女儀態的細節，完美地勾畫出了原作中「春雪般的」妹妹的形象。然而老練的觀眾絕不會失察的是：相比對於妹妹的關注，整段回憶對於正宗之父與紗霧之母的刻畫是如此潦草，甚至連正臉都沒有。
果然，觀眾們被告知，二人再婚之後就雙雙離世了，留下這對兒兄妹一起生活。受到打擊的紗霧從此既不見人也不肯走出房間，日常飲食起居一應靠哥哥從門外傳遞。
也就是說，父母在整個故事中只不過是高度抽象的符號，一旦完成將主人公與妹妹捏合在一起的任務後便以最快的速度退場，甚至沒有必要浪費時間來刻畫他們的容貌或交代死因。
《情色漫畫老師》（2017）
這種「解離」的家庭關係更接近galgame（美少女遊戲）中的典型配置，例如與《俺妹》齊名的《緣之空》中，男主春日野悠就和妹妹穹相依為命，二人的父母從頭到尾都去向不明。
《緣之空》（2010）
無論多麼荒誕離奇，典型的「妹控系」主人公首先要從「父母-孩子」的家庭結構中解離出來，重構起一個只包含自己及妹妹二人世界的「家庭」。
文化研究學者普遍將亞文化作品中父母的退隱歸結為傳統父權制社會的消解。東浩紀在《萌之本事，止於無能性》一文中寫到：九十年代日本在經濟和政治上都失去了方向，造成了父權制的衰退。這一時期的日本青年儘管憧憬父權文化，卻已無力充當起父親的角色，因此九十年代以來興起的宅文化中總是浸染著「無能性」的自憐色彩。
可以說「妹控」在這一時期興起併流行也是御宅族試圖模擬業已瓦解的父權制文化的結果。妹妹的形象往往介於情人、家人之間，不僅僅是單純地滿足男性觀眾性幻想的符號，更凝結了其保護欲與對家庭生活的複雜渴望。
《緣之空》（2010）
因為是父權的替代品而非真正地擁有父權，妹控題材的作品往往不得不以悲劇收場。《緣之空》中的春日野兄妹就因不倫關係被外人察覺而遠走他鄉。這一令人惆悵的結局實際上滲透的是父權制瓦解所帶來的無從言說的痛感，這便是東浩紀所說的「無能性」。
然而伏見司一慣的風格卻與這種「典型結構」迥然不同：熟悉《俺妹》的觀眾一定對父親扇京介嘴巴的一幕記憶猶新，《俺妹》中的主角高坂一家不僅父權制的結構健全，父親在敘事中還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堪稱阻礙兄妹感情發展的最終Boss。
《我的妹妹哪有那麼可愛》（2010）
從這個意義上說，伏見司一開始便不是「典型的」御宅族作家，《俺妹》的結局雖然多少有一些痛感，但痛感實際上是因為一旦選擇了妹妹便無法選再擇其他女性角色所帶來的，京介並不需要完成俄狄浦斯式的弒父，只需求得父權的諒解即可。
從《俺妹》到《情色漫畫老師》，表面上伏見司的結構向經典的galgame過度，實際上內在的痛感卻被進一步稀釋：主人公正宗不僅沒有因為父權的缺位而失落，反而完美地承擔起了父親、丈夫、哥哥等一系列身份，東浩紀所說的「無能性」在正宗身上了無蹤跡。
相應的，女性角色也不再爭風吃醋，妹妹的女主地位無可撼動。導致《俺妹》激怒讀者的根源在《情色漫畫老師》中一開始便不存在。
《情色漫畫老師》（2017）
當然，《緣之空》也好，《情色漫畫老師》也好，其創作者並沒有有意地追求對父權制的否定或肯定，兩者間的差別不過是服膺兩種不同的自動裝置的結果。
與其說是《情色漫畫老師》的觀眾比起《緣之空》的觀眾更深地沉溺於「非現實」的戀情之中，不如說對於今天的觀眾來說穿梭於「現實」和「非現實」之間已經變得日加熟練，連區分二者都顯得多餘，戀愛的非現實性自然也不會再給觀眾帶來痛感。
《情色漫畫老師》（2017）
也許比「現實」瓦解本身更可怕的是痛感的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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