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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德超:如何構建中國醫藥創新的生態系統

俞德超:如何構建中國醫藥創新的生態系統



信達生物董事長俞德超博士


導語:


自「十二五」規劃以來,中國生物產業可謂快速增長,年複合增長率達到15%以上,兩倍於當年GDP增速。2015年,生物產業規模2015年已超過3.5萬億元,並呈現了從量變到質變的飛躍。

創新是這輪行業發展毋庸置疑的主動力。為了更好地了解以製藥為代表的中國生物產業發展,尤其是新葯創新能力的現狀。近日,《知識分子》考察了蘇州生物納米園,經過10年的快速發展,這裡已成為中國生物產業快速發展的縮影。我們將以蘇州生物納米園為切面,通過一系列文章,為讀者呈現中國生物醫藥創新的真實面貌。


2016年,蘇州生物納米園的兩家新葯研發公司:信達生物和基石葯業,在全球生物醫藥投融資榜單中,位列前十名,融資規模共計4.1億美元。2015年,信達生物與美國禮來製藥集團兩次達成合作,共同開發新型腫瘤免疫治療雙特異性抗體,總金額達33億美元,成為中國生物製藥領域裡程碑式的事件。


國家「千人計劃」專家、信達生物董事長俞德超博士對《知識分子》表示,在國家近20年的大力推動下,基礎科研水平得到很大提升,新葯研發環境得到明顯改善,但當下在新葯研發監管、國家支付體系以及資本市場准入方面,新葯創新仍頻頻遭受限制。如何創造一個更好的新葯研發環境?以下為俞德超博士的見解。


撰文 | 葉水送


責編 | 徐 可


中國新葯研發環境是否越來越好?


知識分子:最近,《華爾街日報》和《美國化學會周刊》同時關注到了正在快速增長的中國新葯研發市場,你對此怎麼看?


俞德超:我覺得這兩篇文章都有些誇大中國新葯研發的現狀,特別是《華爾街日報》用「Powerhouse」來形容中國正成為生物技術的世界強國,應該說中國正在朝著這個目標走,但離實現目標還很遠。不可否認的是,近年來中國生物產業發展的確很快,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中國從「九五」、「十五」、「十一五」到「十二五」,四個五年計劃持續性的支持,以及在生物醫藥領域中863、973項目持續的投入;二是中國基礎研究發展水平的提高,大量海歸回國。至於生物技術的產業化,我個人覺得還沒有真正來臨,很多技術仍處於「青苗」階段,但前景很好,因為國際市場對中國葯的觀念正在改變。以前國際市場一談到中國葯,普遍印象是不放心、仿製、質量差,所以幾乎沒有老外願意花大價錢買中國的東西。但現在中國新葯研發的大環境,從政策、人才、資金、風投、監管上來說,都在變好,國際市場看中國葯的眼光也在變,只要你的東西是好的,他們就願意來投錢。


知識分子:近些年來,生物產業發展速度很快,我們還有沒有更大的空間改善研發環境,來鼓勵新葯創舉呢?


俞德超:對於創新,不管什麼行業,這三個方面很重要,我稱之為創新的生態系統:第一,基礎研究,所有的創新葯都是基於基礎研究,中國是在「四個五」投入後,基礎研究、技術方面有很大提高,論文和專利數量都很多,但原始創新還不多,真正革命性的技術,比如基因編輯、RNA疫苗等技術還很少,RNA治療技術成為去年融資最多的公司,這家公司位於美國波士頓地區,在A輪階段就融資了四億多美元,完全改變了傳統的想法和做法,這種革命性的技術突破,中國還很少;第二,監管科學,可喜的是,近年來,中國食葯監局(CFDA)正在實施大刀闊斧的改革,這將會在中國醫藥創新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例如,食葯監局2016年實施的仿製葯一致性評價,要求曾被批准上市的仿製葯質量、有效性重新做一次新的評價,不符合要求的撤下來,中國要搞創新,尤其是製藥產業,一定要有這樣的鐵腕維護「規範」,這有利於中國葯業長遠發展。今年,食葯監局又接連推出了重大改革舉措。3月出台了《調整進口藥品註冊管理有關事項的決定》,5月11日,一天連續發布了三條鼓勵創新葯發展的公告(徵求意見稿),這樣的改革力度前所未有,對推動中國葯業與國際接軌將起到非常關鍵的作用。藥品監管是一門科學,要遵從「科學精神」也要有「科學的路徑」,兩者缺一不可。事實上,美國所有的治療技術、產品上的突破,都與它的監管科學密切相關。在美國,如果你有創新的想法,有一些異想天開的東西,只要符合科學,都容許你去嘗試、去做,最後還容許上市;第三,市場准入,搞創新葯,一定要讓搞創新葯的企業或個人掙到錢,創造了財富才有動力和實力,從而更好地推動創新,但我們現在面臨的現狀是新葯研發出來後如果進不了醫保,葯就賣不出去,企業就掙不到錢。我這裡有一個數字,在中國批准的17個創新葯裡面,一年銷售額超過1億人民幣的,只有4個葯。即使賣了1億,因為前期投入大,企業也掙不到錢。我曾在《人民日報》寫過一篇文章表示,合理的回報,是持續創新的基礎。所以我覺得創新應該是這三方面:基礎研究、監管科學、市場准入,只有這三個方面的體系形成了,中國才會有真正的創新葯。

知識分子:最近,CFDA為鼓勵境外未上市的新葯,經批准後,在境內外同步開展臨床試驗,縮短境內外上市的時間,很多人認為「狼來了」,你如何看待?


俞德超:以前,中國是關起門來做葯,國外的企業要進來,有設置門檻,要「三報三批」,有意把外企擋在外面,這當然對國內企業起到了一定的保護作用。最近,CFDA出台的草案,我個人覺得,這個政策是好的,最重要有三點:第一,這對中國老百姓是好的,老百姓有機會同全球老百姓同步用到世界最先進的葯,這些葯以往要等國外上市五六年後才有機會在中國上市;第二,對外企是重大利好,因為中國是全球第二大市場;第三,對中國企業產生巨大衝擊,但長痛不如短痛,就像當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一樣,如今回過頭去看,這個決策倒逼著我們實現了飛躍發展。


創新企業如何尋找研發方向?


知識分子:很多人認為,信達生物發展速度非常快,你覺得主要原因可歸結於哪些方面?


俞德超:信達生物於2011年8月份成立,至今不到六年。公司的快速發展最主要的還是趕上了一個好時代,天時地利人和。如果說我們公司有特色的話,那就是創新。一個東西好不好,有沒有創新點,評價標準很簡單,第一,它能不能被批下來;第二,跨國公司願不願意花大錢買它。五年前,我們公司一開始運行的時候,就定了一個目標,要做世界標準的葯。我們目前應該是國內唯一一家通過世界五百強製藥企業GMP審計的企業。禮來公司跟我們有六個抗體在全球範圍進行合作。


知識分子:在藥物研發管線上,信達生物是如何設計的?基於什麼考量?


俞德超:目前,我們有15個單克隆抗體,有6個在臨床研究中,有4個到臨床三期了。有人說,全世界找不出幾家企業,藥品開發做得如此快。我們主要針對腫瘤,只做單克隆抗體。事實上,2016年全球賣得最好的10個葯裡面,有8個是生物葯。賣得最好的100個葯裡面,有57個是生物葯。修美樂是賣得最好的生物葯,年銷售額160億美元,它一年的利潤相當於中國所有葯的銷售額加在一起。但這個葯不一定在中國賣得好,在中國葯賣得好,靠醫生,在國外,療效好、安全的葯才可賣得好。另外,我以前開發過一個一類新葯康柏西普,治療眼病,它現在已是中國賣得最好的葯之一,預計銷售會超過10億元,它也是世界衛生組織為中國命名的第一個生物葯,所以眼科也是我喜歡的領域。


知識分子:現在創新的大環境很不錯,但如何做到持續不斷的創新呢,很多公司都是跟著創新的熱點走,沒有固定的方向,怎樣把握一個好的方向?


俞德超:我們很專註,那麼多的大分子、小分子,大分子裡面有各種各樣的領域,我們都不做,包括單克隆抗體裡面的ADC(抗體藥物偶聯物)藥物,美國公司也做得很多,我們不做,我們就做單克隆抗體。我們希望有一天,它們是中國普通老百姓需要的時候都能用得著、用得起的高質量生物葯。一個公司就像一個人一樣,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們集中搞這個細分市場,將它做得最好。實際上,單克隆抗體是一個很大的市場,現在在研的生物葯裡面,83%是單克隆抗體。


中國公司當下是缺技術,還是缺優秀的CEO?

知識分子:中國很多製藥企業規模很大,但很多是家族式的企業,與國際製藥領域通行的做法不一樣,你覺得這些公司未來是否能與國際接軌?未來引領中國製藥領域,會是這些公司嗎?


俞德超:製藥行業在中國還是在起步階段。不像別的行業,這個行業最重要的一點是資源。一個家族企業,手上有非常多的資源,有第一桶金,像我們沒有第一桶金。這個行業要有大規模投入才有產出,所以家族企業不一定就做不好,家族企業也有做好的,中國也有很多這樣的公司。當然現在這個時代,製藥公司要變成真正的創新行業,必須面向國際,成為在國際平台上,做創新葯的企業。


知識分子:有專家表示,目前生物產業、技術、資本不是很大的問題,但缺乏綜合的管理人才,這種局面可能對研髮型企業沒什麼影響,對一個生產型公司來說,如何面對這樣的局面。


俞德超:是的。現在大部分企業包括我們公司,大部分都是留學生回來,專註於技術,生物產業企業單靠研發是不會成功的。所以我經常提醒我自己和我們團隊,不希望別人看信達就是一個只做新葯研發的,我們所有的東西都是以市場為中心,以市場為導向,包括我們的創新和投入。所以我們招了一批國際化的人才,利用國際化的資本,投資人都是國際化的,面向國際市場,做創新產品。我們公司正在轉型,從研發轉型到商業,現在已經開始準備做銷售了。


國內資本市場對新葯創新不友善?


知識分子:目前,國內資本市場並不支持創新型公司,企業如果要上市,需要有盈利,你如何看待?


俞德超:我個人覺得,雖然中國目前在實施創新型國家戰略,但配套還沒有完全跟上,中國的資本市場普遍追求短期實現回報,這對創新戰略的落地是非常不利的。像我們搞創新的企業,要進入資本市場,有門檻。只有盈利的公司才可進入,哪怕賣的只是生理鹽水、糖水也好,只要能掙錢都可以上市。這情況會導致真正搞創新的企業在不掙錢的時候不能上市,但等這些企業盈利了,有錢了,它們還有上市的必要嗎?美國納斯達克則不一樣,只要有一個好的商業模式,有創新基礎,有潛在盈利的可能,就可以上市。


知識分子:中國資本市場還需要做哪些調整,更有利於創新?


俞德超:美國證監會定的制度支持創新,這是美國為什麼永遠走在世界前面的原因之一。過去那麼長時間,美國政府所有的功能部門都在為國家戰略配套服務,這讓美國變成一個創新中心。此外,美國的創新還可歸結如下兩個方面: 第一,移民,所有移民只要你有本事,就給綠卡,其實說到底就是吸引全世界的創新人才聚集到美國去,搞人才驅動;第二,搞創新就一定能得到財富回報,創造個人財富和大量的社會財富,尤其是創新如果能創造巨大的社會財富,這種自我價值實現的巨大成就感,會推動創新的資源形成合力。


知識分子:你覺得在中國做創新葯遇到的最大的挑戰是什麼?

俞德超:最大的挑戰,在我剛剛講的三要素裡面,還是第三個(市場准入)。很多時候,一個好葯最後送不到老百姓手上去。國家一定要改變支付體系,美國也不是靠國家掏錢來買葯,它靠的是商業保險,中國一定要大力發展商業保險,醫療市場應該放開,讓更多的社會資金進來,我們做的腫瘤葯可治病救人,但如果完全自費結算,價格很貴,農村裡很多人買不起,所以要有支付體系。美國為什麼變成創新藥方面的頭號國家,一個最大的原因是,它有世界上最大的市場,這與它有完備的商業保險體系密切相關,病人看病的錢商業保險公司會掏一大部分。


未來5到10年,中國創新環境能否催生一個GeneTech(美國基因泰克公司)?


知識分子:你覺得中美創業環境有哪些不一樣?


俞德超:對我們來講,有可能影響最大的還是資本市場。美國創業會有人連續接盤,到了某一個階段就有人接盤,比如說,我這個葯「青苗」出來後,就有人買,做到一期有人買,二期三期上市也有人買,不同的階段都會有人買。此外,它還有退出機制,這就變成一個良性循環,對投資、創業者、產品,完全是一種良性的生態。在中國,則沒有這種生態環境,你如果做(葯),那你就要一直做到上市為止,所以風險非常大。


知識分子:展望未來10年,中國生物產業會怎樣?


俞德超:我覺得,市場市值應該是現在的十倍。比方說,單克隆抗體市場現在是80億,彼時則會變成800億。


知識分子:你覺得五到十年中國有沒有可能出現像Genetech這樣的公司。


俞德超:五到十年嗎,沒有。


知識分子:更遠一點的未來會有嗎?


俞德超:未來有,五到十年時間還太短,出不了。現在中國整個創新導向還是以跟蹤為主,這就像在操場裡面跑步,以跟跑為主,但還有一大部分人是在操場外面跑,這是不入流的,連方向都搞錯,浪費更多的資源。領跑的則很少,我們要慢慢地從跟跑變成並跑,再到領跑,這要有一個過程。

製版編輯:李 赫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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