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斬妹之瞳人物分析

波魯斯——脆弱的巨漢

將這個並不太引人矚目的配角作為點評的第一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完全是隨心所欲。仔細想想，或許是因為他是作品中難得的單純角色，比起其他人來更加容易解讀的緣故吧。

所謂單純，與天真無邪或胸無城府並不是等同的。波魯斯的單純，並不僅僅指他是個顧家的好男人、還隱隱有著懷揣女僕之心的跡象，而是他表現出的人生追求較之許多角色更直接、更渺小。

中肯地說，追求簡單而直接的人是不少的。政客為權，商人逐利，女王愛好殺戮，夜襲要推翻帝國，他們都有各自的最終理想。而波魯斯的不同之處在於，他肩上的擔子比這部作品內大部分表現了的和沒有表現的人物更輕，他以單純的態度來對待這個世界——當有人告訴他應該做什麼的時候，波魯斯將事情做好就萬事大吉。

當然，單純也不等同於愚笨，不等於三觀不立。對於自己在焚燒部隊中的所為，他並非沒有罪惡感；據此我們也可以猜測，對於帝國中的種種惡行他也未必不知、未必認同。不過這些都與波魯斯無關。他的長官命令他，他的家人理解他，於是他也就繼續著這樣矛盾、平凡而又有著小小幸福的生活。他的心態如同一個小農，任世界狂瀾迭起，只要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仍能春種秋收，就沒有什麼令人擔心的。不問世事，不與人爭，一家人平靜的生活就已經令他滿足了。

不過也正是這種性格，決定了波魯斯最後的結局。帝國治下不是平靜的桃花源，而出眾的能力也決定了他不可能逃開幾大勢力碰撞的風口浪尖。事實上，當波魯斯決定以單純的態度來接納這個世界，只是去做一個合格的士兵、一個負責的丈夫和一個有愛的父親的時候，他就將自己的餘生完全交到了他人手中，他的命運已經不由自己掌控。所以我們看到忠厚單純的波魯斯進入「狩人」、老實地和新的隊友和上司相處、不遺餘力地奮戰、最後戰死沙場......一切的一切，決定權都不在他自己手裡。從這個角度看，這個威猛的巨漢是如此脆弱，他的人生完全是受其他人的撥弄，死後連妻女也無法保全——而他本人卻不曾為這樣的人生揚聲高呼。

當然，波魯斯也有自己的苦衷。他有軍人的身份，有性格的缺陷，有妻子女兒的牽掛，無論是從條件上還是從精神上，都很難設想他會試圖改變自己的狀況，但話又說回來，有牽掛的何止波魯斯一個？拉伯為愛捨棄了家庭和錦衣玉食，娜傑塔為理想而出生入死。當時代變遷、需要為人生做出決斷的時候，他們都毅然地做了無法回頭的選擇，儘管當時並不清楚那選擇是否正確。而波魯斯沒有那種破釜沉舟的決心，最終只有在時代的狂風暴雨中背負著罪惡感、在其他人手中走向人生盡頭。狠狠心說一句，「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倒是很有些符合他形象的描述，這才是他心靈上真正的脆弱之處。他死於切爾茜之手，在我看來並不是因為日漫中經常出現的台詞那樣——「憐憫或溫柔的性格害了他」，而是死於自己面對時代的膽怯。即使這一次僥倖生還，他的戰死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我曾思考過：如果波魯斯的家庭與他的身份產生了分歧，他會選擇哪一邊？很可惜，作品中沒有這樣的衝突，所以沒有標準答案，否則對他的解讀可以更深一些。如果要我來嘗試分析的話，我想他多半會繼續著自己軍人的身份，在被家庭摒棄的失落和對自己行為的罪惡中渾渾噩噩過完餘生，且多半不能善終。軍人和強權是外來的限制，而家庭和親情是他內在的支柱。當心靈的支柱崩塌，這個巨漢不會再有力量去承受來自外界的壓力，大概只會留下淪為玩偶的軀殼吧。

最後再感慨一句，軍人殺了人是罪孽，被殺了卻只能認命，可惜，可嘆。

賽琉——小世界與大世界的碰撞

之所以將這個話題人物放在第二位，是由於隱隱覺得她與波魯斯在性格上有如出一轍之處——兩個人心中都有著近乎執念的堅持，屬於波魯斯的是「家人」，而賽琉擁有的是「正義」。這些就是他們至高無上的處世準則。面對世上的其他種種，他們或是充耳不聞，或是無動於衷。一句話，某種意義上，他們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人」。

但兩者的不同在於，波魯斯的處世態度保守，他只滿足於維護自己小世界的穩定。而賽琉則剛好相反，她不但拒絕其他人對自己的影響，還努力用自己制定的框架來衡量、約束其他人，因此勢必與社會發生激烈的衝突。

排除掉那些帶有私人感情色彩的爭論，一直以來，關於賽琉的論戰要點主要如下：反對派指責她不分黑白、「正義」扭曲；支持派則列舉她對同伴和平民的友善，以及身為軍人殺敵的正當性。她對敵人和死刑犯毫不顧忌地施以辣手，不問他們罪過輕重；對自己的師傅和恩人則由衷地畢恭畢敬，儘管他們為惡不悛。這種極端的差別待遇，說到底卻是出於同一種處世哲學——「對我好的人，我便待他好」。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以血還血以牙還牙，這是一種孩子式的、簡單的處事之道，典型代表人物是年輕時期的楊過。如此愛憎分明不計後果，體現在具體行為上，就是做起事來情緒化。

「情緒化」是孩子的特權，更是女孩子的特權。無論是賽琉和小孩子們玩在一起，還是對從隊長師傅到女王上司情感上的依賴，都說明她在心靈上仍遠未成熟。但賽琉的身份與能力和普通女孩子不一樣。所以她不計後果的行事，必然帶來更加嚴重的後果。

將萬噸巨輪的羅盤交在一個孩子手中，無論巨輪多麼堅固，總有撞上冰山、帶著全船人一同沉沒的那一天。從這個角度看，未曾成熟的賽琉擁有決定他人命運的資本其實是她的不幸；她在獲得更大的能力之前死去，對她自己而言固然是解脫，對這個國家而言，則是大幸。

就是這樣的一個孩子，憑藉著凌駕多數人的能力，試圖將世界捏成自己渴望的那個樣子。絕大多數人無力引導她，有能力的人無暇關注她，所以她得以在簡單頭腦的指引下肆意發揮，撞了南牆也不懂得回頭。然而一個人的力量是勝不過社會現實的厚障壁的，既然牆撞不破，結局就只剩下頭骨碎裂了。這就是賽琉命運的悲劇之處。

對於這個人物的形象，我認為作者在創作時大概是懷有深意的。戰鬥時那扭曲的面目，更像是作者對她扭曲心靈的具象化的暗示。在懲治罪惡的時候，賽琉心中的自己一定是威嚴如懲惡天使吧，可現實卻是相貌猙獰如惡魔。她的兵器「十王之審判」的名字似乎也有料可挖：一個尚且幼稚的孩子卻手持武器「審判」他人的命運......我感受到了作者滿滿的惡意。

當然，暴行不能抹殺她心靈中的閃光，而對她命運的憐惜也不能適用於她犯下的過錯。我能夠理解她的悲憤與痛苦，但對她自定義的「正義」卻不能認同；她帶著些許個人的情感、以帝國軍人的身份殺掉希爾我可以接受，但草菅人命地屠戮僅有小過的犯罪者卻讓人無法漠視。

順便說一句題外話：如果賦予每個人普通人的身份、要我和他們做朋友的話，比起賽琉我寧願選擇波叔——後者的底線比前者要低得多，只要不觸動他的家人便人畜無害；而賽琉在既在思想上特立獨行，又要積極地影響他人，她的身邊決不會缺少衝突，即使是朋友之間也一樣（比如威爾）。——呃，這麼想來，似乎現實中我們身邊這樣的人也不少......

說到底，我還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賽琉究竟是「黑」、還是「白」呢？

如果讓我來說的話，大概是如此的：

好與壞，黑與白，正如優點和缺點，都只是某人身上的一部分。想用他們概括全部，則力有不逮。我們無法給一個人定性，除非先定下自己的陣營、然後以自己指定的標準來衡量別人——

——說起來，這卻也與賽琉的所為差不到哪裡去了。

一句話總結：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然而，作為這份能力的擁有者，我們真的準備好去承擔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了嗎？

蘭——弱者為何要戰鬥

在《斬赤》的漫畫黨當中，這個人物大概會有一批不多不少的粉絲，但對於只追動漫的朋友來說，大概對他的印象還相當模糊。這不是蘭的錯，而是世界的錯——身邊有病嬌，有基佬，有主角臉，有抖S，在一群奇葩隊友中間，他從一出場便不討好觀眾，其後很長一段時間裡的表現也是不咸不淡。因為隊友們太出彩，他甚至連「泯然眾人」的機會都沒有，存在感一路沉到底，當真是丟進人堆就找不出來。

當然隨著劇情的發展，我們會發現其實蘭的綜合能力比他展示給我們的戰績好很多：戰力不弱，頭腦靈活，處事圓滑，人緣上佳。這就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斗得小三打得流氓的全能型人才，放進現實便是被各大公司老總爭搶的貼身秘書。這樣看的話，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在「狩人」中蘭能和女王走得最近、為什麼蘭敢於主動去試探女王的心思了。

不過，即使蘭在各個方面的表現接近一個「完人」，但有一條卻始終未能擺脫——在作品中，他從始至終都是作為一個「弱者」的形象存在著的。或者說，他就是自己所代表的那個弱勢群體的縮影。

當然「弱」與「強」不是一成不變的，當面對山賊的時候，作為殺戮者的蘭固然成為了強者；但放眼作品中的整個社會，蘭卻未曾脫去「弱者」的身份。即使從文弱的鄉村教師變為手握帝具的帝國精英，也無助於改變這一狀況。

我們小的時候讀《水滸傳》，無比羨慕梁山好漢懲奸除惡的快意生活；長大了些才了解到，在大碗酒大塊肉的風光背後其實是朝不保夕，每一次對陣殺敵都是提著自己的腦袋上路——不是走投無路、誰肯將這性命當兒戲？從這點上看，蘭和他們沒有太大的不同。二者都是在自己的訴求無法被這個社會所接納的情況下被「逼上梁山」，不得不憑藉自己最後的也是單薄的權力——拳頭——來維護屬於自己的利益。「狩人」和「夜襲」的成員中，很大一部分人都屬於這一類。

那麼真正的強者是誰？真正的「強者」是大臣、是女王、是布德將軍，是那些包括被「夜襲」斬殺的反派在內的權力掌控者。他們手中握著社會絕大部分的資源——金錢、軍隊、輿論......並自由分配，從而決定他人的命運。相形之下，弱勢群體僅能憑藉自己擁有的一點可憐的資源做出有限的反擊，儘管看上去威風凜凜，實則只是蜜蜂的奮力一蟄。所以塔茲米可以劍斬警備隊長，瑪茵射殺了大臣的黨羽，卻無力摧毀整個強者集體，也難以破壞帝國既成的運作體系。或許是認識到了這一點，作為知識分子的蘭才會抱著「從內部改變這個國家」的理想站到了帝國一邊，寄望以小搏大，走進強者的隊伍。

日漫中有句我們總覺得很眼熟的台詞——「XXX，你要認清自己的立場！」翻譯成中文，是告訴你要懂自己能吃幾碗乾飯；說得文雅點，是人貴有自知之明。

蘭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弱者，在這點上卻理解得相當透徹。他比波魯斯更積極，比威爾更理智，比賽琉更懂得把握尺度。儘管他也有著自己的追求——「進入帝國高層」與「為學生們復仇」，但從未因為慾望而頭腦發昏。

——說到這裡，讀完了漫畫的朋友有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

——是的，在蘭的追求中，後者和前者根本沒有什麼關係；甚至可以說，學生們的死活和他也沒有太大的關係。

即使是作為老師，蘭與學生的關係也不至於生死相隨，不必像波魯斯對家人一樣誓死守護；即使志在天下，蘭也不似賽琉一樣自詡正義使者，路見不平逢惡必斬。復仇對他的理想不但無利，反而可能有害；何況他本來便沒有義務去承擔這份責任、即使做到了也改變不了什麼——

——但他就是這麼做了......

對蘭而言，這是感情使然還是胸懷正義？在我看來，大概是兼而有之的。每個人心中都有熱血和義理，或許在某時某地被打開了拉栓，就此噴薄而出，帶著一身正氣來主持一次公道。但蘭的行為，並不是一時的血性暴走，而是沉潛多年的堅持。

——如果要我耗費數年的時光精力、去幫助一群非親非故的人，做得到嗎？

——我自忖做不到，而且相信大多數人也做不到。無論在哪個時代，願意認真傾聽他人聲音的人都是少數；願意真正去關心別人的人，更少。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弱者在他人需要援手時瑟縮我表示理解；但對於那些即使身處窮地，卻仍不憚于堅持自己的信念、心懷他人而活的人——正如蘭面對兇手、終究還是選擇了憑藉自己擁有的一點武力為逝者討還公道——我永遠抱以至高的佩服和崇敬。

成為真的英雄的人，往往是因為他們選擇承受了不該由自己承受的侮辱與損害。儘管面對世界，渺小的他們大多不能走到理想的盡頭，但有了他們曾經的存在，更多的人最終得以笑看世界的改變。

一句話總結：教練，我想摸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