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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之死與司馬昭之心

司馬昭到底想不想殺嵇康,歷史上的說法各一。有說司馬昭是一時被鍾會蒙蔽,有說司馬昭一開始就鐵了心要殺嵇康,只是按照他一直以來的性格和作態,最終讓鍾會背鍋而已。也有說司馬昭一開始並未真心想讓嵇康死,直到看到了嵇康近乎恐怖的社會號召力——三千太學生為之求情,整個社會輿論一片嘩然,甚至據說還有不少高官顯達,名流士族主動請命要陪嵇康一起坐牢。在任何極權統治下,足以挑戰最高權威的聲音都會毫無疑問的受到打壓,而控制意見領袖就是必然選擇,視對方不合作的程度和影響力的大小選擇必要的行政手段——警告、噤聲、坐牢、流放到非正常死亡不等。於是三千太學生的求情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司馬昭終於起了殺心。

然而,今天來討論司馬昭的初衷,對吃瓜群眾來說怎麼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嵇康確實死在了司馬昭的手中。和歷朝歷代其他死於極權者之手的人多少有點區別,其他人的死,多少還有道德上的污點和瑕疵——雞蛋里挑點骨頭,多少也是能挑出來的(比如嫖個娼什麼的~~),唯有嵇康,作為道德高尚品質完美的風雲偶像人物,無論是誰真要下手,都得想想自身所要承受的道德成本。

司馬昭是個聰明人(雖然耳根子似乎有點軟),在這麼一件牽扯到方方面面,甚至關乎國運的事情上,其中的得失,恐怕他已經在心中衡量了千百遍。然而他之所以最終在嵇康的名字上畫了一個紅圈,大概也無非是他最終衡量清楚了,殺嵇康的好處要遠遠大於坏處。

嵇康不死,司馬難安。

問題是,一介書生嵇康,沒有出政權的「槍杆子」,也沒有官場上的任何實權,這不過是一個「家貧」的在野人士,為何一定要讓司馬昭從肉體上毀滅掉方才心安?

這就是嵇康自己都很清楚而且特別有意識的在主動做的一件事:非湯武薄周公。

司馬昭一直以周公自詡,一直都在苦心經營者司馬家族兄友弟恭的「現象」,以獲得代替當時的皇帝行使最高權力的合法性,此時卻陡然跑出來一個嵇康,然後告訴他的一干追隨者(從不少人願意陪他坐牢來看,嵇康的粉絲,大概鐵杆「腦殘」粉著實不少,而且都是有影響的名流),周公就是別有用心,商湯王和周武王都僭越了臣子的身份……巴拉巴拉。

老實說,如果換個時間段,嵇康再怎麼看不慣商湯王周武王或者周公啥的都無所謂,不就是個古人嗎?但現在廟堂上坐著的卻是一個現代版「周公」,至少他自我感覺自己是現代版周公,這恐怕就有點完蛋。

嵇康等於告訴全天下人,這個周公,恐怕真實目的是相當商湯王和周武王啊。

而且嵇康還說,商湯和周武以下犯上,渣!周公人品不可靠,也渣!那你讓司馬昭怎麼辦?輔政不行,篡權也不行,你怎麼不幹脆叫他滾蛋去死?

當然,司馬昭的用心,不用嵇康明說也早就昭然若揭了。在嵇康去世前幾年,司馬昭已經完成了生命中最大的事之一——殺了一直對他不滿的高貴鄉公曹髦,讓曹家徹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是嵇康,非要像個孩子般說出了那個赤裸的真相。

可這並不代表司馬昭就高枕無憂了,這時的司馬昭,恐怕是他一生最虛弱的時候。皇帝再是個空架子,他都是你的君主,弒君篡位這樣的罪,中國歷史上沒幾個人承擔得起。何況若真要弒君篡位,之前也應該做好全面的準備,比如怎麼控制輿論,誰來承擔責任,對方的死黨怎麼處理,會不會有嘩變。司馬昭卻讓皇帝率兵親自衝到自己家門口了才動手,而且還是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動手,倉促之間,連個擦屁股的人都沒有。

一時之間,朝野嘩變,滿朝臣子,畢竟名義上食得是曹魏的俸祿,無論此前心中歸屬如何,此刻除了司馬昭的鐵杆,只怕心裡都會犯嘀咕。

嵇康這個時候扯這麼一堆近乎胡話的誕語,是何用心,誰都能看個明白。但嵇康畢竟還佔據了道德制高點——我占著理,那是千年來已經深入骨髓誰也不敢公開反對的忠君綱常。

所以就算嵇康已經成為司馬昭的眼中釘肉中刺,他也不能在這個虛弱的時刻出面讓自己的手再染血腥,激起朝廷內外更大的質疑聲。嵇康,也原本不用死的。

在黑暗最濃的時候,當一隻報曉的公雞相當有危險——危險得基本上必死無疑。

不過嵇康這樣的人是不會見好就收的,他身上總有一種一往無前,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耿直勁。倒未見得全是氣節,還有可能,天真的他不會把事情往最壞處推測,他不知道司馬昭早就想著怎麼處理他這隻報喪的烏鴉,以至於臨死時,他都有些難以置信。

但嵇康,死得是真冤。

縱觀嵇康一生,我倒真的不認為他是誓死效忠曹魏政權的,他的心雖大,但某種程度上其實有政治冷感症,他根本就沒為保衛曹魏政權做過任何實際意義的事,既沒當過官,也不沾染權力,更沒為曹魏集團的誰出過謀划過策。(只有一句真假難辨的響應毌丘儉反叛,還被很多史學家考證不實)。縱然出身好長得帥名望高,還娶了公主老婆,都窮得打鐵了(當然嵇康可能還真沒窮到要打鐵為生的地步,多半是他嗑藥以後的一點萌萌噠小愛好),也死活不給自己弄個官來做。混個閑職,無所謂,種菜打鐵嗑藥讀書彈琴高談闊論,樣樣都比當官、掌控他人的命運更讓他愉快——何況還有一堆人眾星捧月的都圍著他,甘當綠葉的襯著他,嵇康的自我感覺,一向極其良好。

至於喜歡說「胡話」——多讀過幾本書的人,很容易就生出一種能「指點江山」的幻象,總覺得自己能左右時代的格局,但其實,除了這一腔熱血,一條命,一支筆,他們本身就一無所有。

但這就是「士」的階層精神,天生不合作,看誰不順眼都要開罵。嵇康,就是他們的代表。

作為「士」,嵇康還有一個天生的「萌」點:沒有權力慾望,卻滿腹不合時宜的政治理想。

他就是看不慣司馬昭,不是因為自己鐵了心要和曹魏綁在一起,而更多,是「我就看你不順眼」,「你這人這麼虛偽我就是要戳破你」,「別把別人當傻子別以為別人看不透你心裡的小九九」之類的「犯賤」心理。

他想要的理想世界,原本就是一個烏托邦,人人瀟洒曠達,自由自在,奔放開闊,無所顧忌——能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嗎?嵇康的政治能力,也實在難說高明。但他確實在真誠的捍衛著這個烏托邦的世界,也就是在捍衛著他的政治理想,至於能否成真,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嵇康畢生維護的,只是一種世界觀。這套價值是否適合當朝,是否能見容於世,能否獲得某個利益集團的欣賞,他根本不會考慮也沒能力考慮。

所以,他和人交往,或者批判別人時似乎並不重視政治立場只重人品才學,投靠司馬家族的傅嘏、山濤他也結交,政治冷感的向秀劉伶也是好友。他輕視鍾會,司馬昭,說到底,大概就是對對方的人品充滿了不爽,甚至不屑。他壓根就覺得司馬昭這種人不配為人上——這種人就是既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

這類人,說不重要,確實不重要,在他們有生之年基本炮灰。說重要,簡直太重要了,幾百年後還會被人抬出來——雖然多半是抬出來當槍使。

時代總是造就一些這樣的人,左右不了自己和現實,卻能左右歷史發展的趨勢。

但毫無疑問,他們一旦捲入政治漩渦,基本就是天生衰像。

權力場篩選人的機制,和一般不一樣,這個場合很少要求道德,基本不遵循善惡,大多數情況下,名利場還是一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地方,博弈的,是雙方的野心,下限和洞察力、行動力等等。像嵇康這種有道德潔癖的人,說真的,確實是根本不適合呆在這樣的地方。

政治上,權力場中的那套法則,嵇康大約能看明白,但他真的沒有接受過,更談不上理解,他覺得自己言論不自由,就要反抗,他感到自己受到了哪怕一點壓迫,就要出頭,他看到有什麼違背道德,不合理的事,馬上就要寫文章批評乃至痛罵,偏偏他號召力還那麼大,他的話別人都願意聽,聽了還要拿去說:「嵇康都說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然而,換個角度來看了?

不屈服,不妥協的嵇康,當然是人中之龍,但耳根子軟,有時候還有些神叨的司馬昭,難道是人中之鱉?嵇康的舞台是歷史,但司馬昭的舞台,是天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要獲得最高權力便一定要「一將功成萬骨枯」,「我不殺人人就殺我」……權力是一種只能得到不能失去的鴉片,會讓人上癮。為了捍衛到手的政權,連君主都敢弒殺的司馬昭,怎麼會容得下嵇康一個小小文人了?

只是,司馬昭覺得,這個殺名士的名聲還是不大好。也不是他虛偽,在歷代極權者當中,司馬昭遠遠不是最惡劣的,他總還有幾分仁心,即使很多人看來那不過是惺惺作態。但從他不願殺賈充,又被曹髦這個空有壯志勇氣腦子卻不特別好使的年輕皇帝逼迫到倉皇殺人的程度等等多件事來看,策劃高平陵事件時會大驚失色惴惴不安的司馬昭,其實多少還有幾分人性。他殺完了嵇康,心裡也恐怕覺得無論對天下人或者自己,都難有個交代。

但轉念一看,有個現成的替罪羊就擺在面前啊,反正鍾會討厭嵇康討厭得要死,前前後後連拼帶湊說了不少必須殺嵇康的理由。現在還背負著真真假假的謀逆之名,正好趁這個機會一箭雙鵰。千秋之下,我終於不會成為殺嵇康的第一罪魁了——否則史書記上我一筆,還是有點鬱悶。(中國的史家傳統,越往前,皇帝都要忌憚幾分。這可能是信仰未失,風骨仍在時,中華文明的優越吧。)

於是嵇康就這麼把自己給作死了——他這種人,除非活在特別有文化自信的唐朝,或者對文人特別寬容,文化達到中原文明頂峰的宋代,都是註定會把自己作死的,尤其是亂世,簡直天生就是奔著死的美感去的。

然而,司馬昭雖然拽著嵇康的小命,卻未能左右得了時代的潮流。《世說新語》中記載了一個故事,說是在晉朝南渡建立東晉王朝之後,有一日,晉明帝司馬紹向大臣王導問道先前本朝帝王的發家史。王導便一一陳述了當年的事件。司馬懿是如何發動政變,誅殺權貴;司馬師是如何另立新君;司馬昭是如何逼迫高貴鄉公鋌而走險死於非命。晉明帝聽後,又驚又愧,掩面嘆道:「事情若真的是如公所言,國家的運數又豈會長久呢?」

晉明帝的話闡述了一個最簡單的事實,一個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都沒有意識到的事實,那就是,因果報應總是循環往複,冥冥中總有天數。

司馬炎死後,西晉爆發八王之亂,晉朝被迫南遷,長江以北的大片土地喪失;王敦擁兵自重,發動叛亂;桓溫廢立君主,野心勃勃;桓玄自立王朝,公然反叛;直到劉裕推翻東晉,建立南宋。自司馬炎建晉朝以來,國家竟無一日安寧,兄弟相殘,朝臣弄權,始終是風雨飄雨。

更遑論千年來,人們總是自發的紀念著嵇康,卻未必有很多人願意認真看司馬昭幾眼。

思想,往往是最可怕的武器,也是最難被毀滅的。縱然擁有這思想的人,創造出這思想的人,是最柔弱最容易被毀滅的。

一個孟姜女,幾千年都控訴著秦始皇的王圖大業,一個嵇康,即使有鍾會這個墊背的,也夠司馬昭喝一壺了。

牙齒比舌頭硬,但是牙齒總會最先掉光。極權者的雄圖霸業終歸不如一個被掐斷的聲音——歷史自有其選擇,歷史也總是這樣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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