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豪周記：攝影雜談——用鏡頭推開一扇窗

最新 05-26

（圖：攝於寶華山千華古村，鎮江市句容市）

我玩單反已經四年了，喜歡帶著相機去旅行，但我卻從未仔細思考過，攝影作為一門藝術，其深層價值究竟何在？現在已進入「全民攝影」時代，手機、相機幾乎人手必備，遇見的一切美景我們都可以隨手捕捉，如此「快餐式」的記錄讓我更加難以理解攝影藝術的深層意義，恐怕也更不會有人去思考這些問題。

最近幾周我去蹭了湯天明老師的攝影博雅課，似乎對一些關於攝影的問題找到了些許新的答案。

與其他藝術門類一樣，攝影依舊是利用一種語言載體去創造、發現、傳遞精神和意識形態。只不過攝影是一門減法藝術，在把三維世界轉變為二維平面時，必將面臨大量的信息缺失，我們需要做的正是儘可能去干預形成這個缺失的內容，從而將保存下來的信息附著上被主觀意識處理的痕迹，而絕不是對客觀世界的簡單記錄。這個步驟是攝影最大的意義所在，卻也是最容易被我們忽視的。

本期待著能在課上學到許多攝影技巧，可沒想到老師根本就沒談攝影，而是圍繞攝影談起了政治、教育、新聞等各種話題。當他說起教育時，他這樣評價教師的作用：「老師能做的事情實在太微不足道了，不僅不是學生學習的執行者，而且也不是引導者，恐怕僅僅是為學生打開了一扇窗而已，能夠讓他們有機會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僅此而已。況且即便是這樣，有些學生都不願意趴在窗邊去看一眼，甚至有同學會把這扇窗又重新關上。」

簡短的話語，不僅道出了教師的無奈，也鮮明地反映出攝影與教育的共通之處：攝影師，同樣是為世界推開了一扇窗，他們向世人展示出他們在鏡頭中看到的世界的某個瞬間，也就是局部時間與局部空間的相遇，這可能是對攝影藝術最好的詮釋了。

尤其在如今，隨著科技的發展，航拍、360度全景攝影、甚至多視角3D還原，以及動輒上千萬乃至上億的像素，似乎試圖減少攝影造成的信息缺失，去還原儘可能真實和完整的世界。我想在不久的將來攝影藝術就可能遇上一場革命，就如照相機的誕生改變了繪畫、數碼時代的來臨終結了暗房與膠片，基於VR虛擬現實技術的無損成像也必將對現在的攝影藝術提出挑戰。由攝影而來的這扇「窗」，它的生命力何在讓我感到不安。

教育所推開的窗，或許是在牆壁上開鑿而出的，而攝影呢？我們看待世界時可能本沒有這堵牆，為了推開這扇窗，攝影師要專門為世界砌上「一堵牆」，不是為了讓受眾與世界隔離，而是為了引導我們的目光，聚焦在應該聚焦的地方。因為這個世界過於絢爛繁華，我們總是目不暇接，這時候攝影就顯得更加重要了。它為世界做減法，緊緊抓住那些即將消跡於人群中的惡魔，讓它們暴露在大眾的目光之下，是如此坦蕩、自然、和諧與樸實。新聞攝影，就是這樣的一把利器，把鏡頭暴露在最寂靜的角落，通過批判與傳播，促進信息的自由流動，維持社會言論的民主與自由。

攝影能推開一扇窗，不僅是空間上的引導，也是時間上的定格，這意味著這扇窗必須恰好處在特定時間與空間這兩條軸線的交匯點上。在談及視覺政治時，老師就帶我們博覽古今中外，講述政治攝影背後的故事。這意味著，相比於其他單一在空間中進行創作的藝術門類，攝影師需要有更敏銳的把握時間的能力，這不僅包括鏡頭下轉瞬即逝的瞬間，還包括所處環境的時代背景、歷史背景和政治背景。近日，英國女作家珍妮特來南師，帶來了小說《時間之間》，我就借用下這個書名，攝影不僅是光與影的藝術，也是游離於「時間之間」的藝術。

周六，在南京大學金陵學院，一場盛大的搖滾音樂會震驚了全校。其實我對音樂並不太感興趣，但我知道與視覺藝術一樣，音樂同樣是心情與思想的流露。來到這裡的樂隊帶來了很多原創歌曲，就有歌手說道，歡迎大家來傾聽他們一些無聊情緒的發泄。是呀，那些扯破嗓子的搖滾樂，不也是我在鬱悶時情不自禁的表現嗎？如今我心似乎平靜了，不知是成熟了？衰老了？還是不再年輕了？

如果我想發泄情緒，或許只要拿起相機，四處走走，隨手咔嚓幾下，哪怕沒有人傾聽，情緒也會被那忠誠的鏡頭記錄下來，待以後的自己再去品味。優秀的攝影創作，少不了這樣的激情與宣洩。至少在這點上，攝影與音樂依舊是共鳴的，同樣能夠在時間的流淌下，記錄下情緒、表達出情緒。

洋洋洒洒談了那麼多，似乎都是些形而上的東西，但我發現了攝影與教育、政治、歷史、音樂等社會的方方面面都是息息相關的，我進一步堅信了攝影與世界、社會、生活的關係。而且，不僅是攝影，任何一門藝術都是如此。湯老師的公眾號就叫「攝影和生活和愛」，可見攝影只是手段，生活和愛才是要去追尋的真理。

如此探討，又把問題上升到了人文哲學與生活美學的高度，而不再拘泥於那些具體的攝影技法和鏡頭語言。博雅教育，尤其是人文學科，總能像這樣打動人，作為一個高中學理科的藝術生，去接受這樣的藝術與人文教育對我來說是巨大的改變。

我出生在蘇南地區最為貧困和落後的縣城；我不愛閱讀甚至也不愛看電影；在我的童年裡網路還是個奢侈品；我厭惡文字、厭惡感性地思考、甚至沒有完整看過語文書里幾篇課文；我總把腦細胞耗費在數學題這樣線性的邏輯思維上還自以為聰明……這一切造就了中學時的我，我所處的環境和我的性格似乎註定了我是一個要與人文、思想、情懷這些詞語完全隔離的人。

不過，我的骨子裡始終有藝術家的夢想，對紙和筆的迷戀，對繪畫的熱愛，讓我在沒有精神導師的情況下還能尚存一點點發散性思維，這些也是促使我在大學能重新拾起畫筆的力量。

回顧起玩單反的這幾年，鏡頭似乎成了我新的畫筆，我開始迷戀被我重新構造過的世界。這些年我沒有讀萬卷書，卻在行萬里路。攝影對我來說只是一種本能的記錄，記錄成長與旅行，但我卻從沒想過要用它去改變什麼。作為藝術生這是十分不應該的，我早就該重塑對攝影的價值判斷了。從微觀草木到宏觀星辰，每個人都有看待這個世界不同的方式；從空談創作激情、美學品味到較為實際的攝影師的社會使命感，每個人眼中都有不同的世界。所以每個人都應該拍出有主觀意識的、有個性的照片，這是攝影之所以稱為藝術必須要堅持的理由。

聽了幾節課，雖沒有學到太多技法，但是意義確比我想像得要大得多。攝影師用鏡頭為大眾推開一扇窗，老師則是用課堂為我們推開了一扇窗。回歸到對攝影藝術本質的反思，讓我堅定了信念，趴在窗前，去觀察、去冥思。

攝影技法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