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爺：不止是身體的債

1

平海濤是劉霖雅在相親網上遇見的第18個男人。前面17個，10個止於照片，5個止於微信，2個止於見面。

止於照片的，照片雖然經過美顏，也依舊遮不住歪瓜裂棗的真面目。微信中那5個，沒說三句話就講葷段子——劉霖雅倒不介意葷段子，就像男人當然可以流氓，但不能上來就流氓，這是兩碼事。

見了的那倆，一個在吃飯時死命看菜單價錢，一個吃完飯在結賬的當口去了洗手間。

劉霖雅覺得這簡直他媽的是個被閹割了的年代，相貌就不說了，除了上床，男人各方面都越來越不像男人了。

有的男人，連在床上都不像個男人了，劉霖雅一年前就遇到一個。相貌脾氣工作都說得過去，但一上床，她心涼半截，他從進入到繳械，頂多不超過5分鐘，就這還包括一點狗屁的前戲。

也才40歲啊。不年輕，但真心不老，可是性能力卻已經蒼老了。他自己倒是也知道，對劉霖雅說，現在好多男人有這個情況，要不然咋藥店里那麼多賣葯的呢。

當時，劉霖雅心裡寒寒的沒接話，猶豫了幾天，還是跟男人分了手。她信這句話：如果他都不能證明自己是公的，還找他幹嘛？

簡直太特么正確了，36歲、有過短暫婚史的劉霖雅找男人的首要條件，就是他要證明自己是公的。

證明的最重要的方式，就是在床上能讓她吃飽。

至於最後會不會結婚，倒真沒那麼重要——反正也到了這個年紀，結和不結，早兩年結晚兩年結，沒太大差別。

但婚可以不結，男人不能沒有。或者有的女人行，劉霖雅承認，她不行。

劉霖雅在20歲和第一個男朋友有過了性經歷之後，就知道了自己是天生好這一口的女人。空半個月就會心慌，連皮膚都會立竿見影地給她難看，拍三層水也立馬乾巴巴的。

當確定這是身體不能迴避的現實後，劉霖雅也就不迴避了——食色性，即便對於女人，也不是一件必須羞恥的事。

所以，哪怕經歷了17次懊惱，她還是極其有耐心地等來了第18個男人。38歲的平海濤。

2

平海濤放在相親網上的照片是一張濮存昕的劇照，說自己大概也就長這樣。如果真人不對版，可於見面後隨時退貨。

濮存昕是劉霖雅少女時期的偶像，但現在早就活得杳無音信了，知道他的人很少。劉霖雅就有點遇到知音的小巧合，還有點小驚喜。

資料顯示是公務員，本科學歷，月薪四千左右，有房無車。

感覺能見。

而對方也主動發出了見面邀請。

劉霖雅對自己的相貌還是有幾分自信的，小家碧玉的類型，五官比例纖美，淺笑的時候，左側臉頰會有個黃豆粒大小的酒窩。

小家碧玉又端莊。

但劉霖雅自己知道，這端莊外表下蟄伏著隨時泛濫的慾望。這種反差曾令劉霖雅的前任老公吃驚不已，說她典型的穿上衣服很良家，脫了衣服很婊子。

當時，劉霖雅覺得這是老公對她的讚美。卻沒想到，半年不過，男人有了外遇。跟自己曾經教過的一個女學生。

暗戀過物理男老師的女學生長大了，清純又專情，竟為了自己16歲的暗戀，保住了處女之身，然後成功用床單上的那灘血，把劉霖雅這個正室打敗了。

前老公說得大義凜然：第一，要為姑娘負責；第二，覺得駕馭不了劉霖雅。

當時劉霖雅心裡滾過了一萬個草泥馬，卻竟然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她跟他時，早已不是處女。這一點，是她的短板，當時他沒說介意，但是他在經歷了處女女學生後，一下就在意了。

另外，他在暗示她風騷，分分鐘有出牆的可能。他害怕早晚會戴綠帽子……

所以，去他媽的，反正也沒孩子。離就離，並且他出軌在先，財產上便做出讓步，房子是他爹媽婚前給買的不參與分割、存款各人名下的歸各人，另外主動給了劉霖雅15萬塊錢的精神損失費。

大概也是他能借到的所有了。

3

離婚後，劉霖雅覺得這錢既像白撿的，又像是把自己賣了半年所得，怎麼都有點窩心，乾脆扔進了股市。

一直小幅度的漲漲跌跌，劉霖雅也懶得管。畢竟不是血汗錢。直到幾年前經歷了一個牛市，15萬打了兩個滾。她把錢提了出來，按揭買了個門面房。

三線城市，門面房價格並不是多麼高。簡單裝修後租給一家連鎖零食店，租金還掉每月房貸，還能剩餘兩千多。

劉霖雅依舊當她的公司程序員，拿著三千不到的工資，旱澇保收——失去了婚姻和名分上的男人之後，劉霖雅本能生活上了用了些心。倒是不想發財，也知道沒那個本事，但生活還是要保障的。

然後有了這份保障，劉霖雅在找男人這件事上，就從容得多了。即使有時候荒得難受，也不願瞎湊合。

也正是本著不湊合的原則，她等到了平海濤。

平海濤提出的見面在周五下班後，綠茵閣吃牛排。

時間和地點都很貼心。周五下班時間，大眾心理都很從容。吃牛排這種事兒，包括所處環境，也適合初次見面的男女。

劉霖雅就發了一個OK的手勢。

約定時間，平海濤已經等在那裡了，看到劉霖雅進門後站了起來。

劉霖雅舒口氣，人看起來和濮存昕真有七八分像，並且，資料中的身高全無水分，他絕對有一米七八。

她朝著他走過，暗忖，這是她的菜。

飯吃得舒適，話說得自然，平海濤既沒有刻意地扮紳士，也沒有故作高深或者急於了解劉霖雅。更沒有矯情地說，你比照片還好看。

劉霖雅之前見過的那倆男人，都用了這句台詞。

平海濤什麼評論都沒有，除了在點餐時徵求了劉霖雅的態度，其他一切隨意——這才是成熟男女該有的方式呢。

但吃到中途，劉霖雅還是忍不住說了句俗氣的話，你這個條件，願意跟你見面的小姑娘應該很多吧？

平海濤沒否認，說，確實是。不過……他看了劉霖雅一眼，凡事不過蘿蔔白菜的道理。緣分這東西，真不好說。

劉霖雅笑起來，過盡千帆皆不是唄。

平海濤的眼神就一亮，準確。

然後吃掉餐後的一小份冰激凌，平海濤招來服務生結賬時，劉霖雅將身體輕輕靠向椅背——初次交手的感覺，截止到這個男人拿出黑色皮夾，在厚厚一疊現金中抽出兩張溫和地遞給服務生，全部到位。

劉霖雅一直對用現金的男人額外好感。和刷卡或掃二維碼相比，這種方式透著一股子實誠和篤定。

4

第二三四頓飯便來得順其自然。期間，儘管平海濤不樂意，劉霖雅還是搶著付了兩次賬。

平海濤有點尷尬，說他是真心不習慣女人買單。

劉霖雅說，這也是重男輕女的表現啊。

平海濤就說，要麼你偷偷把錢給我，讓我來付。這樣好看。

劉霖雅就哈哈笑著說，好，下次就這麼辦。

心裡就給他又加了分。

吃著飯，該了解的也都自然而然了解了。比如平海濤離婚6年，12歲的女兒跟前妻去了省城。他的房子租出去了，現在跟父母住一起。

另外，平海濤跟劉霖雅坦白了一件事，他的職業不是什麼公務員，就是個做小生意的，以前開了家房產中介，但做得不好，沒賺到錢，目前是閑置期。

他對劉霖雅說，我前妻其實就是因為窮和我離婚的，現在的女孩子都看重這，要是一開頭就說真話，我怕連了解的機會都沒有，這輩子都得單身。

劉霖雅心裡還是失落了一下，但臉上不動聲色。那你怎麼還是講了，我們這不也連頭都沒開嗎？

平海濤說，我覺得你是個好姑娘，不想害你。具體我也說不上來，但我就是覺得你挺好。特別好。

劉霖雅就是那天晚上跟平海濤上了床的，突然一下子，她為他的坦白心動了——他完全可以先把她睡了再讓她抉擇，但他沒有。就沖這個，她覺得她也該用實際行動獎勵他。他這種人就算不拿來做老公，做個好炮友是沒問題的。不是嗎？

何況當初，她也真心不是沖著他公務員身份去的。相反，那個身份一度給她一些虛幻的壓力。

這樣也好，心理上平等了。

沒有去外面開房，平海濤自己沒有窩，劉霖雅就把他帶回了家。

在劉霖雅的大床上，平海濤不僅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是公的，還證明得華麗璀璨。

一上手，既沒有假惺惺得地跟劉霖雅掩飾高超床技，也沒有因經驗豐富表現得過於低級。一個回合下來，劉霖雅就確定，這個男人實打實是床上高手，不僅能讓她吃飽，還能讓她吃好。吃出她想要的大餐的感覺。

雖然她也簡單測量出他的器不是很大，也就夠用。但千真萬確活好兒，能把不大的兵器，揮灑出刀光劍影的鋒利，還伴著千軍萬馬的奔騰豪邁。

並且，他還迅速準確掌控了劉霖雅的身體密碼，在帶著她衝上高峰時道，你是能把男人累死的女人。

劉霖雅說你願意累死不？

平海濤說，願意。有點虧，但不冤。

劉霖雅笑瘋了，半個小時後，忍不住又要了一次——如果每個男人心裡都住著一個流氓，這就是高級流氓和低級流氓的差別了。低級的，在床上會把乾死你弄死你掛在嘴上，高級的如平海濤的，不著一字盡顯風流，一下就戳准你的慾望點兒。

那天晚上，在他們波濤洶湧到第三次的時候，劉霖雅看了看腕上的紅手鏈，覺得老天還是厚待她的，在談之變色的本命年，給她送來一個平海濤。簡直太他媽貼心了。

5

一場中年戀愛拉開序幕。其實也無非吃吃喝喝睡睡，但偶爾也有點小形式化。比如互相送點小禮物什麼的，花不了幾個錢，盡量貼心。

性生活空前完美，劉霖雅的皮膚好得連化妝品都顯多餘了。

一段時間後，有一晚，平海濤說，還是想弄個門面，干老本行，二線城市的限購令讓三線城市的房地產有了一點小起色。

劉霖雅就抬頭看了平海濤一眼，他的分析沒有錯，表情也很認真。可是，她覺得他應該還有然後。

但平海濤卻並沒有什麼然後，換了話題。直到半個月後，他才把那個話題又重新拾了回來，說，找到了一處門面，大小也合適。

劉霖雅就說，然後呢。

平海濤說，然後就租唄。租金半年付，帶押金將近五萬塊，有點麻煩，但也還能應付。

劉霖雅哦了一聲，要不我借你？我手頭大錢沒有，小錢還是有幾個的。

平海濤居然一下子黑了臉，不行，我早說過了，我不用女人的錢。

劉霖雅想了想又說，那我把我那小門臉兒收回來，你先做著。

平海濤臉更黑了，這不還是變相用你的錢嗎？你別說了，我不要你施捨。

劉霖雅就覺得他凶起來的樣子有點陌生，她不習慣這種陌生，於是用手掐他摸他揉他，她自己的身體也就在這個過程里，慢慢地軟成了一灘水。

他把她抱起來，用堅硬回敬了她的柔軟。完事後，劉霖雅就在心裡決定了。

劉霖雅真把門臉收了回來。損失不算小，賠了租戶五千塊錢違約金，還搭上一堆好話。她有點肉疼，但還是覺得值得。

租房合同推到平海濤跟前時，他有點愣。

劉霖雅說，押金就算了，租金你可以先欠著，啥時候有啥時候給。

平海濤說，要一直給不出呢。

劉霖雅笑了，那就用人抵唄。

平海濤也笑了，從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是已經簽好了的另一個門臉的合同。錢付了，是辦了三張信用卡套的現。

劉霖雅就有點生氣，我都說了我這有門臉了，信用卡利息多高啊，你這人怎麼這麼死心眼呢？

平海濤一字一頓，我早就說了我沒用女人錢的習慣。哦，不對，是沒有用我的女人的錢的習慣。

他把「我的女人」四個字咬得很重，重到劉雅霖從心到身體都一陣顫粟。顫著顫著，平海濤一把把劉霖雅薅過來按到了身下。

他的身體剛壓上來，劉霖雅就徹底酥軟了——在平海濤這裡，劉霖雅的身體隨時都會迷路、失控，那是一種太迷人的失控，每一次，都讓她欲罷不能。劉霖雅想，難怪男人願意牡丹花下死，她其實也是願意的。

也就在那一刻，她聽到平海濤喃喃說，牡丹花下死。

如此地心有靈犀，在彼此的交付中。

然後，當劉霖雅又一次從迷人的失控中清醒過來，她對依舊俯在自己身上的平海濤說，要麼，我們結婚吧？

明顯感覺平海濤的身體一顫，好半天，他才輕輕撫摸她汗津津的頭髮說，好。

劉霖雅輕輕舒口氣，現在，她想嫁給他了，真心實意的。

6

但是，劉霖雅沒能等到做平海濤的新娘，在距離他們說好去登記的5月18日還有半個月的那個早晨，平海濤出了車禍，被一輛失控的小貨車在行人路上衝破欄杆後撞倒。

是為了保護劉霖雅被撞的。在小貨車撲過來的剎那，他第一時間用盡全力推開了本來挨著欄杆那邊劉霖雅。

傷得不算太重，但也不太輕，左邊肋骨斷了兩根。一條腿的小腿骨粉碎性骨折。

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在病房裡蘇醒過來並脫離危險後，平海濤被警察銬上帶走了——警察在當天的新聞報道里看到了平海濤，然後迅即趕到醫院。

平海濤是一個如假包換的騙子，專門以相親為名義詐騙女人錢財。因為長得不錯又能言善道，擄獲過不少女人的心，先後騙取了三十多個受害者共計兩百多萬元的財物。那些可憐的受害者有五個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有一個甚至絕望地從二十樓跳下。

平海濤完全沒有反抗。

劉霖雅也並不特別意外。

一開始她就不信任平海濤，他的資料過於完美了。如果都是真的，那麼，他完完全全可以輕鬆找到合意的伴侶，而用不著這麼大費周章。另外，平海濤的接人待物過於完美，這樣一個男人，要麼天生是貴族，要麼就是江湖老手。劉霖雅傾向於後者。天生的貴族絕不可能上徵婚網站。不可能被她碰上。

憑藉中年女人的敏感，劉霖雅嗅出了平海濤的真實氣息。她不是那些白痴女人，甚至連面都沒見過就給男人打錢。法制頻道泛濫著類似案例，因得手太容易，這種男人幾乎無處不在。

只不過她當時的想法是，難得碰上一個在床上這麼契合的，就算是騙子又有什麼，反正不過是炮友而已，看好自己的錢包就行。也算是各懷鬼胎、各取所需吧。哪天他和她談錢了，她就讓他滾蛋。

也終於談到了。結局卻完全出乎她意料——劉霖雅起初是不相信他會開什麼狗屁中介店的，但他居然死活不要她的錢。她就明白過來他也許是真的想改邪歸正了。於是她又設了個局、把自己的門臉收回來了去試探他。她早就想好了，如果平海濤真用了她的門臉，那就證明他雖有從良的心，但骨子裡還是個能貪就貪的，她就還得慎重考慮和他的事。她可以為一個出色的炮友貼一筆違約費和幾個月租金，就當嫖了鴨，可絕不能為此搭上下半輩子。

可是，平海濤居然沒讓她失望，他是鐵了心洗心革面了。

她不知道是他們在床上的和諧還是她的別的什麼地方打動了他，也不知道他具體是從什麼時候起有了這樣的決心。但有一點她是確定的：他對她動了真情。

她願意為了這真情，給他一個上岸的機會。哪怕他其實仍有不少缺點，哪怕她為此要承受很多。

在小心謹慎、循規蹈距地活了三十多年後，在被前夫深深地傷害過後，在明白真情有多麼難得後，她想瘋一把、賭一把，讓這個故事從虛假開始，以真實延續。

雖然這個賭局表面上輸了。但她覺得她還有機會，他們還有機會。就在警察將他帶離時，她很平靜地對他說，5月18號的事兒還是照辦，等著我。

在押犯也能辦結婚證，她在網上百度過。再說白點兒，自從決定要和他在一起後，她就做了兩手打算。一是等辦了證再說服他去自首；二是如果萬一他先事發了，她就進裡面去辦證。

欠債還債，天經地義。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當他先行對她拿出真心，她也算是欠了債的人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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