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搞清當地的食品及旅遊安全問題，我在櫻花季去了趟福島

4月17日，星期一，早起5點我趕到東京車站，坐上開往福島縣的新幹線列車。為了撰寫這期專欄，我決定親自專程前往闊別三年的福島縣，深入拍攝和考察這個地震重災區的災後現狀。在新幹線上，我翻出了六年前311大地震兩周後自費前往福島縣、宮城縣、岩手縣這些被海嘯衝擊過的地方的照片，每一張照片都在我的腦海中如電影一般閃過，直到一小時後抵達福島縣方才落幕。

由於這次出行屬於臨時決意，來不及與當地政府及有關部門事先報備，我只能一個人單槍匹馬進行考察。我的第一站是福島縣觀光交流局的觀光交流科，作為一名外國媒體工作者，我受到了科長及職員們的熱情接待。雖然行程緊迫，只能停留半小時，但在這短暫的交談中我了解到很多福島的現狀。當時科內正在舉行一場小型說明會，活動結束後，迎面走來三位身著紅色制服的女孩。打探後得知她們來自福島縣的某市，當地市花是牡丹，於是她們一襲代表牡丹花的硃紅色套裝來此，希望縣政府的觀光交流局為她們城市做一下宣傳。

身著福島市花牡丹紅禮服的女士

接著，我遞上名片並進行了簡短的自我介紹後，一位名叫武藤的女士告訴我，自311大地震後，國內外的遊客始終對福島一帶望而卻步，地區旅遊業的慘淡光景一直持續到2016年，此後國內外遊客人數才開始陸續增長，現在已經基本恢復到311大地震前的數據。

福島不僅是日本所有都道府縣內土地面積的第三名，也是農業大縣，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安倍首相曾親口嘗過的桃子。福島當地盛產的桃子品種豐富、種類繁多，每個套子上面都有個「福」字，這是因為官方宣傳福島是「福之島（福のしま）」，吃了帶「福」字桃子的人會有福氣。臨近採訪的尾聲我問道，來自中國的遊客人數多不多，武藤女士表示現在內地來的遊客較少，台灣遊客居多，可見內地民眾依舊對核輻射地區的觀光游賞持謹慎態度。

福島核輻射測定值

從觀光交流科出來後，我去了國際交流科。剛出電梯口，我見到了昔日的舊友小徐。他是上海人，作為唯一一個在福島縣政府正式供職的中國人，小徐在國際交流科工作了近5年。3年前，就是他帶著我及交大、復旦、浙大的中國學生參觀了福島農產品檢測中心。我和他通過微信約好了今天的行程，在上午11時，他用私家車帶我駛向距第一核電站爆發點20公里之內的大熊町、雙葉町和富岡町一探究竟，其中富岡町是在不久前的4月1號剛剛「開禁」的區域。

在從福島市縣町到富岡町的路程超過130公里、沿路每隔幾公里都設有一台顯示器，以顯示此刻的輻射量。當汽車行駛到距離爆炸核心區域只有5公里時，核輻射量已高達3.5，沿路堆積著不可計數的黑色塑膠袋，用於囤裝被核輻射線污染過的農業及林業用地的土壤。

封存污染土壤的黑色塑料袋

六年來，這些黑色的污染泥土一直並排堆積在第一核電站爆炸區域的附近，雖說政府將這片區域劃定為「暫時儲藏區」，但目前似乎尚未找到更適合永久儲存核廢料的地方。我記得幾年前小泉純一郎卸任首相後，第一個跳出來反對自民黨繼續使用核電站。他親自去荷蘭、挪威等地考察後了解到，核廢料棒即使被埋入深山的地庫里，一旦發生地震等自然災害，便會對當地土壤、水質資源等造成幾十萬年的影響，核電站爆發後產生的核廢料對人類生態的影響是不可估計的。自安倍首相的外祖父岸信介在首相任期內推舉安保條例被民眾強烈反對後，至今幾年前始終沒有爆發大型的民眾抗議遊行。直至這次的核電站爆炸後，全國有近一百萬的民眾上街遊行，以反對日本政府使用核電站的政策及安保條例。對核電站的反對遊行僅在東京都內就高達17萬人，這個人數在日本歷史上也並不多見。

沿路上始終有一輛輛大卡車向福島核電站附近輸送黑色塑膠袋。曾經有一個外國人發布了一些航拍照片，畫面中這些黑色塑膠袋的面積比東京巨蛋的面積還要大，數量之多令人瞠目結舌，而這些所謂的「暫時儲藏區」或許就是將來的永久儲藏污染土壤的地方。至於政府當局未來如何處置，依舊是個棘手的難題。政府承諾是20年，但就連核電站本身的處理還尚待解決，恐怕這片住宅區的修復更是遙遙無期。儘管日本政府公開表明檢測成果顯示這一帶的地下水並未受到污染，並將積極處理遭受污染的水源，但民眾對此依舊持審慎態度。

運輸污染土壤的貨車

歷時近2小時，我們順利抵達富岡町。當天櫻花爛漫，晴空萬里，爽心爽眼，可惜賞櫻者卻是寥寥。在我拍攝的近一分半鐘的街道錄像里，前後不足十人，其中還有幾位是來考察的記者，而專程來這裡賞櫻的遊客，近乎沒有。為了向世人宣傳富岡町，4月8日那一天，安倍首相在此地舉行了一場櫻花祭的儀式。如今，馬路旁邊依據樹立著「福岡不能輸」、「我愛福岡」等橫幅。

路邊橫幅標語

日本人喜歡將成片的櫻花樹圍起的美景比喻成「櫻花隧道」，在富岡町這條「櫻花隧道」旁邊有一個車站，叫「夜的森（夜の森）」，但車站已經被封，無人也無車。由於受到核輻射線的污染，鐵軌對面邊的櫻花樹已被全部砍掉。基於政府曾經就核輻射的種種危害程度對公眾有所隱瞞，公布的官方污染數據有待考察，因此當地及周邊居民依舊旅居在外，遲遲不肯回歸家園。猶記得在核事故發生後，政府派遣科技部利用機器人檢測核污染的真實情況時，顯示的具體數字是何其驚人！有報道稱，為了高額的薪酬，當時有一些黑社會組織和年邁的老人進入了核輻射重災區搶險救災，領了錢晚上就去小酒館飲酒享樂。據悉，國際和日本原子能機構等在重災區留了幾十頭牛，試圖用動物做一些活體實驗，測試核輻射對動物的腎臟、卵巢等器官的影響等。

在下圖中，可見屋頂上覆蓋著白色的塑料布，屋檐介面處又有黑色的塑料布，這充分說明下雨後，被輻射污染過的雨水存積在房頂，腐蝕了房頂及屋檐銜接處，導致多處受損，房屋內已經不能再住人。但由於日本房屋土地都是私有財產，未經本人同意政府不能亂拆，於是一幢幢破損的空房只能暫且閑置。

被閑置的房屋

三年前我曾寫過一篇報道，大致內容是我從福島帶回的草莓，我的妻子不願給兒子吃。就這個問題我寫了這篇文章，呼籲在日中國人及普通日本民眾應該理性對待福島的農產品。這次來福島的目的也是想確認一下究竟哪些食物可吃，哪些不可吃。在這篇文章里我寫到，我決定在2014年4月參選新宿區議員，民主黨黨首海江田萬里先生看到這篇文章後把我叫到國會談話，希望我能從他當時領導的民主黨、現民進黨出馬參選。

當時發表的文章截圖

又經過兩小時的路程，我趕到福島縣的農業綜合中心，主要從事農業試驗、新產品的實驗、檢測、開發等項目。這裡外表看似是一座美術館，但內部卻隱藏著一個農業檢測中心，門口的標識也並不醒目。

3年前我曾經來過這個檢測中心，但只是透過玻璃窗在外觀察。經過層層嚴格的檢測，保證我們身上沒有污染物質後，方才進入了檢測中心內部。在中心，我們看到有的婦女在切菜，為了仔細地檢測出樣品中是否帶有輻射線，她們需要把菜切得十分精細。每一種果蔬都要在特殊機器下嚴格檢驗30分鐘左右，這些特殊機器全部進口自美國，每台花費近2000萬日元，一天可檢測150件果蔬、水及牛奶等食物，一種食物要反覆進行檢測後才可以上市。經福島的測試中心測試，一旦有任何問題，立即停止在市面上流通。當我迫切地追問到，福島的農產品究竟哪些可吃、哪些不可吃時，草野先生篤定地回答我說，除了蘑菇、山菜、小型淡水魚外，包括海魚、肉製品在內的其他食物是十分安全的。日本人歷來對淡水魚不感興趣，他們認為這些淡水魚僅供觀賞，而口味並不新鮮。

農業產品檢測中心外觀

農業檢測中心門口

不僅是福島，在311大地震後，日本各縣都會設立這樣的測試中心，說明日本人開始關注核輻射及相關數據的檢測。但是，各地的檢測設備不盡相同，有的是日本制，有的是美國造。為了展示給全世界，福島檢測中心全部使用昂貴的美國製造。在311地震後，中國訪問團來此處參觀的各色標記數量最多，訪問次數高居各國榜首，這一點也同時說明國際上像日本這樣的測試中心鳳毛麟角，據悉中國目前暫時沒有類似檢測設備及檢測中心。

圖標中顯示，16年12月某日，北京比岩城市的輻射量還大，是0.07，可見霧霾及其它污染的輻射影響不可小覷。同樣有輻射的地方正常值在0.3-0.4左右，數值超過0.5便屬於偏高，我認為中國也應該在霧霾重鎮地區開設一些食物的核輻射量檢測中心或試點，以此保證民眾的食品健康安全。

檢測中心內部

我踏上回東京的新幹線後，瞬間大雨傾盆。回想今天，感慨自己收穫良多。我看到了盛開的櫻花，錄像時沒有人妨礙我的鏡頭，更高興的是三年以後的我比之前的考察更具有目的性和判斷力。望著車外的雨，我意識到對於福島來說，目前來談「重建家園」這個話題為時尚早，難度也太大了。我個人認為，不止是二十年，甚至到一百年，都不會有人選擇在這裡定居。

在核輻射方面，現在人類還沒有「剎車」意識，包括美國、俄羅斯、日本在內的核電站都曾經發生過爆炸，包括大亞灣核電站在內，人類目前無法避免和控制核泄漏事件給我們造成的危害。我認為，既然人類目前沒有特別有效的止損方案，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啟動。當我想到這一場春雨過後，櫻花就會凋落，而福島的重新啟動也是遙遙無期，心中不免悲憫惆悵。我相信，我將來一定會再次訪問這個測試中心，去參觀「福之島」。希望我對扭轉人們對福島的印象方面盡到一點綿薄之力，希望人們不要輕易將整個福島等同於核電，正如人們也不應將歌舞伎町與流氓劃等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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