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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衛:我不喜歡陳丹青

按:這是一篇寫於2001年的舊文,發表在2002年《東方藝術》1、2期合刊上。之所以翻出這篇舊文,是源於看到了陳丹青在日前的一篇訪談中說及此文。因為寫作此文時,私媒體概念尚未出現。所以,並沒放到網上,看到的人自然也就十分有限。此次陳丹青在訪談中談到此文,既然舊話重提了,那麼我想還是應該讓這篇舊文露個臉兒。當然,時間過去十多年了,許多事情都發生了很大變化,陳丹青早已從清華出來,成了著名的「公知」。但儘管如此,我依然還是堅持我過去的觀點,對於陳丹青,欣賞他早年的真誠與執著,而對他後來的諸多變化卻仍舊是表示惋惜……

我不喜歡陳丹青

文/楊衛

不喜歡陳丹青,我有三個理由:第一個理由是依據他現在所畫的畫:語言過於直白,觀念過分簡單,就其視覺給人的感受而言,已經無法滿足當代人豐富的心理期待與視覺要求,對年輕人更是難以再像他以前的作品那樣提供出營養。陳丹青心靈手巧,畫兒畫得溜,這是廣為人知、毋庸置疑的。作為中國當代繪畫這塊開先河的人物,陳丹青早在我輩尚不清楚油畫為何物,還在泥地里穿著開襠褲打滾的年齡,就已經拾人牙慧,摸到了歐洲古典繪畫的大體輪廓。他早年的《西藏組畫》,與其說是表現了吃苦耐勞、堅忍不拔的藏族人民,不如說是在從事另外一件更具有文化意義的事,那就是將歐洲正宗的古典油畫技法拿到中國,對多年受意識形態影響而成為主流的「蘇派」油畫進行了一次窮根究底地反駁。我總覺得陳丹青的《西藏組畫》之意義,並不在於他表現了邊緣視點的西藏,也不在於他顯示的技巧如何如何之好,而恰恰在於他所使用的藝術語言在其語境上的錯位感。即在一個缺乏歐洲人文主義傳統的國度里,對歐洲文化傳統分泌出來的一種藝術樣式進行溯源,所顯現出的某種後現代藝術特徵。儘管對於作者本人,拿後現代提前操練並非初衷,表現藏民純屬感情衝動,但因為選擇的語言方式上的錯位感,卻使其繪畫具有了超前性。正如陳丹青表現西藏卻並不用西藏的唐卡畫風,也不用中國繪畫的白描或寫意,而偏偏情有獨鍾地選擇了過去時的歐洲古典主義繪畫語言一樣。這種有趣的挪用與錯位所包含的雙關意向,一方面是在引入歐洲古典繪畫的技巧;另一方面恰恰卻是一種拆解,是將原來古典繪畫的人文內涵作了一次徹頭徹尾地消解。離經叛道、以破壞和解構者姿態躋身於藝壇,這其實才是陳丹青當年得以嶄露頭角的理由,以及他在不少人心中留有的偶像位置。所以,當陳丹青在進行完了一系列驚心動魄的拆解與破壞之後,就像個拆壞了自家鬧鐘的壞小子一樣無地自容,剩下的也就必然只有了一條路——出走。

陳丹青的出走是毅然決然、從容不迫的。我本以為憑著他身上那些從「文化大革命」中感染到的「紅衛兵」、「造反派」氣息,呆在資本主義的老巢里會折騰得更加起勁、破壞得更加猛烈的。不想,他竟然在美國循規蹈矩,真的去臨摹起了變色變味的古典繪畫。這就有點背離初衷、太不合時宜了。人家美國人可偏偏只信邪,不像咱中國老百姓千面一孔,人人都希望正統。

我總覺得陳丹青殺個回馬槍,打道回府,是被逼的。樂在中原又怎麼會思蜀呢?問題還是出在陳丹青自己身上,誰叫他造反還總想找個理兒?卻不知當年那些披荊斬棘的紅衛兵小將們造反,本身就是一個理。

陳丹青畫畫,才氣是夠,但說到對藝術的理解上,則似乎還是欠了點什麼。正如他硬著頭皮要用繪畫來畫所謂的觀念一樣。將一些古人的字畫與一些現代生活物品擺放在一塊,費力不討好地臨摹一遍,真的,還不如乾脆拿台照相機直接拍下來得直接,抓得到位。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扔不掉過去創不了新,這是推陳出新的必然邏輯。幻想兩頭都不失,舊的不舍新的還要,大概只會使自己變得更加尷尬,更加難堪。所以,就這一點而言,陳丹青還不如他早年的一位畫友丁方表現得可愛。丁方儘管在九十年代後已經不再被人重視,但他卻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藝術初衷,一直還在執著於自己的藝術趣味。我總覺得,當歷史翻過一頁之後,丁方的那種執著,那種不折不扣,好歹還是可以給後人留下一個較為清晰的輪廓。相比而言,陳丹青卻似乎就要虛多了,也更加令人費解一些。

不喜歡陳丹青的第二個理由,是關於他的文字。陳丹青才思敏捷,語言組織能力強,這也是有目共睹的。作為一個畫家,能作出文章來,已經不容易了,更何況文章還能寫到酸處,有滋有味,那就更是難能可貴了。難怪就連一向謹言慎重的李小山,也要為陳丹青的文彩叫好幾聲。能將一些細枝末節的生活瑣事寫出感覺來,閑言碎語間道出一番境界,的確,就這一點而言,陳丹青是勝過不少常人,甚至於勝過不少專業寫手的。可是,說一千道一萬,即便是陳丹青文章作得再有情再有調,再繪聲再繪色,我卻不喜歡。文章要有辛辣,要關係到痛疼,不溫不火地撓痒痒,那算什麼?

寫生活瑣記,作懷舊文章,這是中國文人的一大嗜好。但凡吃過幾兩咸鹽,趟過幾條江河的過來人,都喜歡拿自己走過的路說事:什麼先前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接著就成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再後來又回到了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狀態,諸如此類嘮叨無數遍了,但真正能夠火眼金睛看清人生的又有幾人?語言是一把遮陽傘,人很容易被它遮蔽,也很容易沉浸到它的味道中,而真正能夠走出語言的牢籠,走出字義敢於直面現實的人不多。

文章作為思想的載體,一定要傳達出人的浩然正氣。魯迅的文章為什麼好,不就在於他的文字背後貫穿了深邃的思想,言語間運用了氣,表達得入目三分、鞭僻入里嗎?!當然,我舉魯迅先生為例,並不是說文章一定都要帶火藥味才算好,其實,也有好文章是傾向於淡泊的,是潛移默化、不知不覺將人制服的。比如周作人的文章,俞平伯的文章等等,他們那種透著苦味的平淡,才是可以讓人反覆咀嚼的。文章一如做人,味道要沉到低下,而不是輕飄飄地浮在表面。這就像舌頭組織,舌尖只能品出淺簿的甜,而舌根則能體味深沉的苦。壓不下這口氣,品不出這番苦,大體上也就只能照貓畫虎,浮在面上玩玩票而已。對於陳丹青和他的文字,我不喜歡的,也正是他流於表面的那種玩味。

第三個不喜歡陳丹青的理由,是關係到他的人,是他在接人待物方面,所表現出的那種左右逢源的乖巧。

陳丹青出生於上海,身上透著典型江南文人的靈秀和機敏。這本是陳丹青作為才子,寫在臉上的一個長處。一個人聰明,會弄巧,不是什麼壞事。有道是四兩撥千斤,金榜題名也好,出人頭地也罷,都是需要使點巧勁,而並非是蠻幹出來的。巧,固然是一個讓人羨慕的優點,但千萬不要去討。所謂巧媳婦不能無米之炊,一味地去討巧,往往會事與願違,將事情搞咂,弄巧成拙。

我很欣賞陳丹青身上原有的東西,但不喜歡他後來討得的那部分,尤其不喜歡他人前人後的那種賣乖。我總覺得那種油條般的玩世作風,本是北京舊式文人的專利。那句話怎麼說的:京油子,衛嘴子,保定的狗腿子。生在皇城根下,蹲在天子腳邊,討巧賣乖,固然跟北京特殊的生存環境和歷史記憶有關,我也無可挑剔。但陳丹青不是北京人,有道是外來和尚好念經。千里迢迢,不遠萬里而來,可如果這經文還是照著老皇曆一成不變地念,不免會令人失望,會辜負人們對這外來和尚的期待。

人生在世,偶爾耍點聰明,或是裝點糊塗,都不難。難的是一輩子不用裝的聰明,一輩子不用學的糊塗。陳丹青把玩於這二者之間,卻都沒有恰如其分地做好。所以,我不喜歡陳丹青。儘管陳先生已身為人師,成了美術界屈指可數的幾位博士生導師之一。但是,在我心裡,他卻只是一個破碎的偶像,一個遙遠過去的神話。

2001年作於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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