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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孤獨的詩人不是好詩人

《唯有孤獨,恆常如斯》是包慧怡譯伊麗莎白?畢肖普的中文詩集名,筆者曾研究這本詩集的翻譯,對其詩作一度愛不釋手,故本文以此為題。畢肖普在寫給摯友羅伯特?洛威爾的一首詩中提到:「你為我寫墓志銘時一定要說,這兒躺著全世界最孤獨的人。」她未必是全世界最孤獨的詩人,卻可以稱得上是孤獨詩人中的佼佼者。

——題記

唯有孤獨,恆常如斯

當「孤獨」二字從你口中道出,千萬別以為那是一個像死亡一樣令人悚懼的東西。坦白說,孤獨並不可恥,可恥的是抗拒孤獨的人。詩人與孤獨,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因緣,但遺憾的是,詩人的讀者卻對它敬而遠之,彷彿孤獨是一條「偶然造訪他們美好夢境的長蛇」。因而,從古到今,詩人們只能自我沉浸在別人眼中以為的「孤獨苦海」中不可自拔。

也許從一開始,孤獨就是一件無關他人、他事、他物的極其私人的東西,那麼,甚至據此推斷:倘若一個詩人擁有一群數不清的粉絲讀者,那他或許算不得真正的詩人。一個詩人,真正的詩人,他往往懷有深不可見的孤獨。正如詩人馮至當年所寫的那首《我的寂寞是一條蛇》:「我的寂寞是一條長蛇,靜靜地沒有言語。你萬一夢到它時,千萬呵,不要悚懼。」從古至今,偉大的詩人都是孤獨的,他心之所思,筆之所寫,不盡為常人所能參透。

馮至

孤獨是一件讓詩人敝帚自珍的奢侈品,可它在常人眼裡卻不名一文。所以,即便有讀者能讀懂它,也是偶然相遇罷了。詩人徐志摩的《偶然》,可以詮釋詩人對於孤獨的態度。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驚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同樣寫過一首孤獨之詩(《斷章》: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的卞之琳這樣評價這首詩:「這是作者所有詩當中形式最為完美的一首。」

卞之琳

「你」與「我」,就是漫遊在人世間六道輪迴中的兩個孤獨的個體,即便是偶爾相遇,亦轉瞬間沒了蹤影。那麼,不如像兩隻毫無牽繫的飛鳥,無所顧忌地從天空飛過,不留下一絲痕迹。

徐志摩死後的許多年,人們一提及他,開口便是他令人唏噓的愛情與婚姻,卻早已忘了他當初那副天真純粹的模樣。無疑,徐志摩從生到死都是孤獨的,他在意外墜機中的罹難不僅不是一件不幸之事,反而可以算是對年輕時所作的那句後來被人視作讖語的詩句(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的一種回應。

孤獨的詩人去了,還會有更孤獨的詩人再來。一個接著一個,詩人不厭其煩地詠嘆著孤獨,依舊像一千五百千年的陳子昂一樣,發出「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妄語,像一千七百年前的屈原一般,放出「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狂言。

徐志摩

顯然,詩人們渴望知音,見賞他們那「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的內心世界。但大多時候,他們就像濠水裡的一條孤獨之魚,當愚蠢而狂妄的人揣測他們的快樂與否時,興許也會憤憤而語道「子非我,安知我之樂哉?」

與馮至不一樣,詩人里爾克眼中的孤獨是一座高塔,在那裡,只有痛苦、無言與大千世界。

不:我的心將變成一座高塔,

我自己將在它的邊緣上;

那裡別無它物,只有痛苦

與無言,只有大千世界。

他的另一首《秋日》,讓我見證了真正的孤獨,擁有無與倫比的魅力,它巨大、豐滿與神聖,讓人無可割捨。

誰這時沒有房屋,就不必建築,

誰這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就醒著,讀著,寫著長信,

在林蔭道上來回

不安地遊盪,當著落葉紛飛。

里爾克

畢竟,人與人之間是隔著一層軀骸的。沒有什麼人,能夠完全進入到你的內心,真正地讀懂你,包括母親在內。那層看似尋常的軀骸里,包藏著一個深不見底的內心世界,它比地球可能還要更複雜。比如,當兩個看似相似的軀骸並立在一起,用長電波與短電波傳達著內在宇宙的消息,但永遠無法在同一株花草前,對它的美醜、香臭、濃淡、貴賤達成一致的見地。

詩人有著一顆與常人大不相同的心,就算是微風一抹,秋毫一顫,眼波一轉,都在他心海上漾起波浪來。在詩人眼裡,一切微不可見的變化都是大自然的返影,而在常人眼裡,一切彷彿都無什麼兩樣,故而詩人註定是孤獨的。

在人的群體中,他是邊緣者。所以,詩人和花草、魚蟲、鳥獸交朋友,在故紙堆里尋找他的知己,甚至與自己的影子對話。他寫出的詩,是窮途之哭的產物,是孤獨的附加品。一個物質貧乏者或許很容易拯救,因為一件他極度渴望的東西就足以讓他無限滿足。但詩人不是,他一旦孤獨,就永遠孤獨。他眼裡的自己、他人與世界是有罪的,彷彿蒙著一層剪不斷理還亂的蜘蛛網,只有夢、死亡與上帝可以揭開。於是,詩人從古至今願意活在黃粱一夢、南柯一夢、庄蝶一夢、蕉鹿一夢中,或者毫不猶豫地赴死,屈原跳江、盧照鄰投水、老舍、王國維沉湖、傅雷自縊、楊朔服安眠藥、海子卧軌、三毛上吊……

也許你會為詩人輕率結束生命的行為感到惋惜,殊不知他們也曾是一個個堅定的「自殺反對者」。死亡,千百年以來,都蒙著一層本不該有的悲哀恐怖之紗,但在詩人的眼裡,它是一個理想的去處。

瞿秋白

瞿秋白在正當人生最好年華的時候,選擇了死亡。死前,他獨坐於八角亭中,自斟自飲,酒喝到一半時,說:「人之公餘,為小快樂;夜間安眠,為大快樂;辭世長逝,為真快樂。」作為一個純粹的詩人,他並不抗拒生,亦不排斥死。生前,他軟得像豆腐,認為它是這個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死後,他如願走入了一個最理想的世界,在那裡,沒有人與人的爭論,大家和和氣氣地過日子,像一塊溫軟柔和的豆腐。

我想,這就是死對於詩人的價值了。孤獨的詩人走到了人生的末路時,只有死亡能夠讓他找到至高無上的快樂。這快樂來得純粹、無暇、纖塵不染,他也好似當初那個剛剛降臨到世間的嬰兒,在世間走完了完整的一遭。

死亡是生命本質的孤獨,是無法克服的宿命。人從出生那一刻起,就開始走向死亡。無論是孤獨,還是死亡,都不值得非議。詩人之所以孤獨,還在於他看到了:月有盈虧,人有死生,唯有孤獨,恆常如斯。

文/玄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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