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過我的麻辣小龍蝦！——小龍蝦的語義學研究

夏天到了，又到了小龍蝦遭殃的季節……

為了滿足大家的食慾，午餐君決定不負自己的招牌，認真跟大家聊一個可以從「小龍蝦」說起的語言學故事……

現在，想像你面前有一盤色香味俱全的麻辣小龍蝦：

它可以有紮實的質量，比如——2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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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發揮想像，把小龍蝦去殼，碾成蝦滑狀的龍蝦肉，用體積來描述——3升蝦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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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鎮小龍蝦還可以有恰到好處的溫度，比如：-2度。

總之，和這個世界上任何物體一樣，這是一盤有很多維度的小龍蝦！

令人吃驚的是，當你在某個深夜走入大牌檔，大手一揮，豪邁地向老闆點單時你會說：「老闆，來2斤小龍蝦」。但你絕不能說，「老闆，來-2度小龍蝦」；如果你一定想表達「冰鎮」這個要求，必須要插入「的」，說成「來-2度的小龍蝦」。

如果把「2斤小龍蝦」和「2斤的小龍蝦」分別歸納成下面的格式和格式：

格式：數字 + 度量衡單位 + 名詞

格式: 數字 + 度量衡單位 + 的 + 名詞

我們的疑問是，質量、體積、溫度，都可以用「數字+度量衡單位」的形式來表達，為什麼我們只說「2斤小龍蝦」而不說「2斤的小龍蝦」或者「-2度小龍蝦」呢？

解答這個問題，我們分兩步走：

第一步，加不加「的」」，在結構和語義上有什麼不同？

第二步，如果要用格式，度量衡單位和名詞需要滿足什麼要求？

首先，我們來看加不加「的」的兩種結構有什麼不一樣。

結構上：

在漢語中，是否有「的」是一個明顯的形式上的區分；對照英語，由於英語有單複數的形態變化，這種結構上的區分就更加明顯。

比如，英語的格式都有「of」而格式沒有；

又比如，格式中的英語度量衡單位「liter」（升）、「Celsius degree」（攝氏度）都有形態變化（「複數」）而格式沒有：

語義上：

「2斤小龍蝦」的意思是——有一堆小龍蝦，這些小龍蝦的總質量為2斤；

「2斤的小龍蝦」的意思則是——單只小龍蝦的質量為2斤（有這樣的小龍蝦？？）；

這解釋了為什麼我們覺得「2斤的小龍蝦」聽起來怪怪的 — 如果換成「2斤的澳洲龍蝦」就合理多了。

午餐君歸納前人研究中代表性的觀點，得出的最重要的兩點就是 —

第一，格式數字 + 度量衡單位 + 名詞中的名詞X，必須要滿足「X的一部分也是X」…

這真的不是繞口令……

用漢語來解釋這個要求會有些不清楚，原因是漢語名詞本來就沒有「單數/複數」或「可數/不可數」形式上的區分。

用英語解釋就很直接，能滿足「X的一部分也是X」的名詞X，就是複數或不可數名詞：

複數名詞：apples，「apples」的一部分也是apple

不可數名詞：water，「water」的一部分也是water

因此，在英語的格式I中， 「三磅蘋果」，必須要用「apples」，即使用單數，意思也變了：並不是一隻只的蘋果（可數），而是像「水」、「雪」那樣的不可數名詞的意思：

3 pounds of apples [複數名詞]

3 pounds of apple [這個「apple」不是可數/單數名詞，而是要解釋成類似「蘋果泥」那些不可數名詞！]

對於漢語這個要求就可以輕鬆滿足，因為我們的光桿名詞「小龍蝦」 既可以指一堆小龍蝦（複數），「一堆小龍蝦」的一部分也是小龍蝦；也可以指磨成泥的龍蝦肉（不可數），「一堆龍蝦肉」的一部分也是小龍蝦。

第二，數字 + 度量衡單位 + 名詞中度量衡單位所描述的維度，必須在相關的部分-整體關係上，滿足單調性（monotonic）。

這句話看似複雜，但拆開來是很好理解的，我們就拿「2斤小龍蝦」作例子：

首先，度量衡單位描述的維度是指質量。

其次，「相關的部分-整體關係」是指：一堆小龍蝦，如果m代表其整體，m可以分成好幾堆，每堆都是小龍蝦。比如，現在我們就把它分為三小堆，姑且命名為x、y、z；

最後，「滿足單調性」是指：對於這個整體分出的任意部分（x，y，z）都滿足，該部分的質量要小於整體m的質量。

為什麼「-2度小龍蝦」不能說？

首先，度量衡單位描述的維度是：溫度；

其次，「相關的部分-整體關係」：在「一堆小龍蝦」這個例子上，相關的「部分-整體」關係是很有限的（下面例子會有其他分法），只能是，一堆龍蝦分成幾小堆；

最後，「該維度在相關的部分-整體關係上滿足單調性」？

對於一堆小龍蝦分出的任意部分，都滿足，該部分的溫度小於整體的溫度？

不滿足！

原來是這一步出問題了：小龍蝦在溫度這個維度上，沒法滿足單調性。

很顯而易見對不對？但小編認為這個簡單的原理非常美，因為它還可以進一步解釋這些現象：

當我們說，「地面上落了3尺積雪」，照理說，「3尺」作為長度單位，理論上既可以形容雪的厚度，也可以形容雪的長度/寬度。

但為什麼我們第一反應是厚度呢？

原因在於，「相關的部分-整體關係」是可以由語境、常識靈活決定的。拿「雪」的例子來說，當我們在討論下雪這個場景時，一般關注的是厚度，因此我們切分「雪」是水平方向來得到「部分-整體」這一關係：

因此這種切分下的「部分」（即水平方向每一層雪），其厚度小於整體的厚度；

如果我們豎切（即垂直方向每一塊雪），其厚度就不是小於整體的厚度（單調性不滿足！）

但這種切分顯然受到語境的影響，比如我們現在換成談論鏟雪機沿著公路清除積雪的場景：

鏟雪機清除了3米積雪。

這時候，「3米」這個長度單位，關注的就是豎切的劃分下，部分和整體的水平方向上長度的關係！

今天午餐君談了語義學對度量衡的一些解釋，下次吃小龍蝦的時候，別忘了仔細思考兩種形式的區別。還有，小龍蝦別吃太多，否則——

註：文章中的分析來自對Krifka 1989, 1998; Schwarzschild 2002, 2006; Champollion 2017等的歸納總結，取其共同之處，為行文流暢，不逐一講解他們的區別，請有需要的讀者自行閱讀文末的文獻。

參考文獻

Krifka, M. (1989). Nominal reference, temporal constitution and quantification in event semantics.Semantics and contextual expression,75, 115.

Krifka, M. (1998). The origins of telicity.Events and grammar,197-235.

Schwarzschild, R. (2002, March). The grammar of measurement. InProceedings of SALT(Vol. 12, pp. 225-245).

Schwarzschild, R. (2006). The role of dimensions in the syntax of noun phrases.Syntax,9(1), 67-110.

Champollion, L. (2017).Parts of a whole: Distributivity as a bridge between aspect and measurement(Vol. 66).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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