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琪峰的「香港味道」及大中國想像

《》盲探

今年，香港回歸祖國20周年。香港回歸所產生的影響早已深入到各個文藝領域。電影方面，CEPA（即內地與香港更緊密經貿關係安排）的簽訂改變了香港電影的格局，該協議讓內地與香港合拍片享受到國產片的同等待遇，從而促進了香港與內地電影的交流與合作，包括杜琪峰、許鞍華、陳可辛、徐克等在內的大批香港導演「北上」排片，逐漸摸索融入內地文化，也讓一度衰落的香港電影產業找到新的生路。

在今天提起杜琪峰，大部分人首先想到的是銀河映像及其所代表的一整套風格化圖譜。將近四十年後，在跨越了香港回歸前後的一代導演中，他被認為是「碩果僅存」的純正香港味道的作者。這固然與內地觀眾對其的一種先在的「經典化」想像不無關係，自然也與杜琪峰本人創作履歷中所自然呈示的變化軌跡相關。在以「香港性」形容或審視杜琪峰及其作品甚至銀河映像的一系列電影時，其實不可忘記，作為一名獨立的電影導演，杜琪峰最早的電影，就是相當之「不香港」的。

《碧水寒山奪命金》作為杜琪峰第一部獨立執導的電影作品，在1980年香港電影新浪潮方興未艾之時，又逢內地改革開放之初，由當時仍被稱為「左派電影公司」的鳳凰電影公司出品，赴內地實景拍攝。對當時身為電視台編導與監製的杜琪峰來說，算是相當大的手筆。在此片中可以看出許多後來不斷在杜琪峰作品中出現的影像特質，比如流暢的鏡頭橫向移動等。作為一部古裝武俠片，非常符合當時新浪潮電影不講求故事邏輯嚴密而追求電影語言革新的趨勢，同時也創造了武俠角色的不苟言笑和片場較明快節奏的強烈反差。杜琪峰的電影處女作，已然呈現出相當強烈的對於中國內地地理空間的超越想像層面的再現，在此之前，大部分香港古裝武俠類型片都逃不出假山假水的窠臼。

整個上世紀80年代，杜琪峰僅導演了六部作品，他的第二部電影距離處女作過去了6年，是新藝城出品的純娛樂商業製作《開心鬼撞鬼》。在此期間，他仍然參與相當多的電視劇集編導製作，比如《射鵰英雄傳》、《倚天屠龍記》等。縱觀其這一階段的電影創作，可以看到他在電視台積累的經驗已經轉化為相當成熟的對於主流類型電影的把控能力，比如創造1988年香港電影票房冠軍的《八星報喜》及將周潤發第三度推上金像獎影帝寶座的《阿郎的故事》。在這些作品中，杜琪峰在一定程度上將所謂「電影作者」的一面隱藏在商業製作的模式之下，影片本身精彩好玩，是符合最普羅大眾觀賞習慣的精湛的匠人之作。

《射鵰英雄傳》

上世紀90年代前半期，杜琪峰的電影創作仍然延續匠人氣質，無論是繼續主打賀歲檔的合家歡喜劇《吉星拱照》，還是與周星馳合作的古裝喜劇《審死官》（1992年香港電影票房冠軍），抑或現代科幻動作類型電影《東方三俠》系列，都具有濃厚的商業色彩。這一時期的電影不僅意識形態上唯「娛樂至上」，在電影的空間營造中也非常強調香港作為一座已然經濟興盛的大都會的本土色彩，置景與整體環境營造，強調了香港人生活的獨特面向，也從港人習俗的本身出發去安排劇作，基本不涉及對中國內地空間或故事的展示與講述。上世紀90年代前期正是香港電影業最熱鬧輝煌的時刻，杜琪峰也不可避免地被裹挾在盛世洪流之中。

《審死官》

1996年銀河印象的成立，自然值得被大書特書，但在香港回歸的時間節點前後，杜琪峰的電影創作並未呈現出明顯的跨地域特點，相反，銀河印象出品的電影反而著重印刻了電影的風格化之路，無需贅述的大量經典作品如《暗戰》、《真心英雄》、《槍火》等，其實是杜琪峰自《審死官》之後對自己導演身份的思考。作為一名導演，在與票房巨星合作時是否具備真正的自我？是這樣的疑問，催生了他與韋家輝的合作。事實上，1995年到長春拍攝抗戰題材的《天若有情III之烽火佳人》之後，十多年內杜琪峰都未曾到內地拍戲。由《槍火》所折射出來的，更是一種小成本的極簡化風格。暗夜、隔牆開槍、人物固定站位及光影的巧妙疊置，都成為杜琪峰之後延續至今的突出風格標符。在其後長達十餘年的時間裡，杜琪峰導演的作品越來越像是對香港這座城市的集體回憶的追認，《PTU》與《文雀》都是此中的代表。

《槍火》

然而，同樣不能忽略的是，因香港電影產業的低迷，尤其在SARS之後，及至CEPA簽署後香港電影面臨的合拍境遇，杜琪峰的作品也在某種程度上與中國內地擦出試探火花。從2005年的《黑社會》引進內地後剪接第二版結局開始，到李冰冰、孫紅雷等內地演員的加入，事實上杜琪峰的合拍腳步雖然不如其他導演快，但也是不斷往前走的。2011年的《單身男女》是其首部進入內地的合拍片，講述從內地到香港的白領女子的愛情故事，是他首部一刀未剪在內地上映的電影。從愛情類型角度，完成了一次突破，此時距離杜琪峰首執導筒，已經過去了30年，而此刻在一個中國的語境之下，與當日由想像內地到踐行實景的一小步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單身男女》

有了比較「安全」的愛情片嘗試，2013年的《毒戰》可謂是杜琪峰的合拍片經驗中里程碑式的作品，不僅在天津、珠海等地取景，更將焦點完全放在了內地公安緝毒的題材上，孫紅雷飾演的主角「與制毒工業的戰爭」驚心動魄，而影片最後的注射場面亦突破了此前的相關尺度，影片更讓杜琪峰首次在內地獲得1億票房，這項紀錄很快被他的下一部作品《盲探》打破。

《盲探》

在《毒戰》中仍然有類似《非常突然》的驚撼場面，兼具杜琪峰已經成為招牌式的黑暗影像塑造。其後在2014年到2016年間，《單身男女2》、《華麗上班族》、《三人行》皆不斷遊走於極強的作者風格與合拍基本法則之間，並有相當出色的表現。與陳嘉上等介入合拍後所製作的電影相比，杜琪峰導演的電影仍然維持了相當自我的色彩，並不太處理不擅長的內地生活內容，而是直接代入到最有效的類型片敘事模型中進行觀照。同時，與內地合拍電影在題材上的多元化嘗試及內容上獲得的豐富資源，亦令杜琪峰在堅持作為導演的獨特性的同時，有更大的發揮空間，儘管迄今為止，這種嘗試仍然是極度審慎的，但某種程度上，正是其對電影本身品質乃至導演自身的素質的執守，令他的電影不僅有合拍片中常常出現的「想像」，更有對「想像」的深入剖解與融析。

文|獨孤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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