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時院士引發的「真偽科學之爭」，關鍵在「科學」的定義

我國著名化學家，兩院院士（中國科學院、第三世界科學院），原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校長，南方科技大學創校校長朱清時教授主講的《用身體觀察真氣和氣脈》，於6月10日在北京中醫藥大學展開。在講座中，朱清時教授講述了自身關於真氣的習練方法以及取得的效果「修鍊真氣極大的快樂，智力也會明顯提高」，最後得出結論真氣是意識範疇的東西。一時間，該講座在學術界、科學界和各大媒體間引起廣泛的關注與激烈的討論，引發了「真偽科學之爭」。

無論是學界的專家學者，還是活躍於各網路論壇的評論員，還是部分宗教人士等，紛紛發文或質疑或贊同其觀點，如《像朱清時這樣的大科學家為何就輕易相信了偽科學？》《偽科學者的狂歡——朱清時真氣論與牛頓鍊金術》《嘆為觀止：朱清時院士用科學給巫術化妝》《駁〈朱清時院士用科學給巫術化妝〉一文》《朱清時院士的真氣講座，會打破百年「科玄論戰」的僵局嗎？》《從朱清時被圍攻看科學邪教分子的囂張》……直至今日，各類輿論還尚未平息。

對於朱清時教授以及其他參與評論的人士所談內容的觀點對錯與否，我們先不妄下結論，但在對事物開始探討之前，我們應先對討論的對象（即概念）下明確其定義。此次「真偽科學之爭」的關鍵詞是「科學」。那麼，對於什麼是科學？科學又有哪些分類？不同的科學有著怎樣的研究方法和路徑？這些概念弄清楚是展開討論的基礎和前提。

首先，說說科學之定義。根據現代漢語詞典（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1978年版），「科學」被解釋：反映自然、社會、思維等的客觀規律的分科的知識體系；合乎科學（精神、方法等）的。《辭海》（1999年版）的定義為：「運用範疇、定理、定律等思維形式反映現實世界各種現象的本質的規律的知識體系。」法國《百科全書》的解釋是：「科學首先不同於常識，科學通過分類，以尋求事物之中的條理。此外，科學通過揭示支配事物的規律，以求說明事物。」《現代科學技術概論》的定義是：「科學是如實反映客觀事物固有規律的系統知識。」達爾文也曾給科學下過一個定義：「科學就是整理事實，從中發現規律，做出結論」。達爾文的定義指出了科學的內涵，即事實與規律。不同的國家，以及不同的時期，人類對「科學」的定義和理解，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不過，總的來說，科學是建立在實踐基礎上，實事求是，而不是脫離現實的純思維的空想。通俗而言，科學不是信仰，而是拿證據說話。

那麼，科學具體有哪些分類呢？人類也一直在對科學進行各種各樣的分類，但迄今為止也都未形成定論。例如，幾個比較有代表性的分類，像德國哲學家黑格爾將科學劃分為：自然科學（自然哲學）、社會科學（社會哲學）與思維科學（邏輯學）；德國思想家恩格斯將科學分為：自然科學（研究非生物界的科學）、生命科學（研究活的有機體的科學）、社會科學（研究人的生活、歷史等的科學）與思維科學（研究人的思維的規律的科學）；現代科學一般將科學概括成：自然科學、社會科學、思維科學、哲學和數學；我國著名科學家錢學森把現代科學分為：自然科學、社會科學、數學科學、系統科學、思維科學、人體科學、軍事科學、文藝理論及行為科學；目前通行的實用科學分類法是《國際十進分類法》（如下圖）。

當代著名生命學家潘麟先生根據研究與認知對象的不同，將科學劃分為三大類：自然科學（人類對自然的認識，即對自然界、物質之間的關係與規則等進行探索的科學體系）、社會科學（人類對社會的認識，即對社會規律、法則和演化歷程等進行探索的科學體系）與生命科學（人類對自身的認識，即對生命內涵諸法則與屬性等進行深入探索的科學體系）。此生命科學與恩格斯提出的生命科學及現在諸多中外院校所開設專業的生命科學存在著本質性的差異。後兩者實際上指的是生命體科學，其依然隸屬於自然科學，研究的是諸如遺傳學、生理學、心理學、解剖學等學科。這些學科是將所研究的對象——生理、心理等始終視作為一個外在的對象，視作一個靜態的、自然界的客體之物。而潘麟先生提出的生命科學（也即東方文化意義上的生命科學）所探索的是作為主體存在的意識內涵，研究的對象是擁有超越、反省、覺照、自在又自足，以及擁有極高能動性（即創造性）的主體存在（或曰存在主體）。此生命科學，是源自於東方傳統文化中大量的對生命內涵的深刻洞見與豐富實踐所凝聚的智慧結晶與文明成果，所以，此生命科學是以東方文化中對「生命」一詞的定義為根據，具體來說，它是一門以探索人（同時也包括一切生物在內）的身心結構和存在屬性，以及通過相應的實踐而達到全面解放（即獲得終極開悟和徹底地實現其內在自由）的科學，並以此為基礎而形成的道德觀、價值觀、人生觀、宗教觀、審美觀、宇宙觀和生命觀等生命哲學體系，以及生命醫學、生命潛能學、養生學、生命美學、生命教育學、生命哲學、生命倫理學等相關學科體系與科學群。

如果以上這些基本概念不判別清楚，那麼，近來圍繞著朱清時教授講座爭論的核心——其思想與觀點是否符合科學，也即是否是偽科學，爭論得再多也無意義。

很多質疑說朱清時教授用身體體驗真氣（經絡）「不符合科學」，那麼，不禁要問，其不符合的是哪個科學呢？是不符合自然科學，還是不符合社會科學，還是不符合生命科學呢？不同種類的科學是建基於不同的人類智慧之上的。人類的智慧根據屬性與來源的不同可劃分為兩大類：經驗智慧——依感官而來的情識智慧和依推理、邏輯而來的知性智慧，為後天智慧；般若智慧——與身俱來的直覺性、超越性智慧，為先天智慧、先驗智慧。

自然科學基於經驗智慧之上，是通過感官、邏輯推理或藉助某種手段和工具來認知事物的結構之理，通過不斷地經歷而累積經驗和智慧。而生命科學是建立於般若智慧之上，而般若智慧的核心——解脫與覺醒發生在對感官與知性，以及二元化的現象世界的徹底超越，通過直接地覺察事物，直接於心中呈現出事物的存在之理。

正如此次爭論，很多人認為朱清時教授提到有關「真氣」的報告是「偽科學」，還有近年來因說中醫不科學或偽科學而一度要取締中醫的事件也不絕於縷。這些都是沒有弄清楚自然科學與生命科學的特點、原理。

以中醫為代表的生命科學數千年來一直都是用身體來體驗真氣和經絡。很多不懂經絡的病人，因其體質敏感，扎針後岀現了「針感」（又名氣感），根據氣感能準確地說岀經絡走向——我們古人就是這樣發現經絡的存在並總結出經絡與各類疾病的對應關係。更高明者，如印藏漢各地的大修行人，則是直接看見各個層次的經絡與氣脈（含輪與穴）以及它們的功能與作用。

而近代西方醫學的發展是在文藝復興以後，西方醫學開始了由經驗醫學向實驗醫學的轉變。其標誌就是1543年維薩里發表《人體構造論》，建立了人體解剖學。17世紀時，實驗、量度的應用，使西方醫學開始步入自然科學軌道。隨著實驗的興起，出現了許多科學儀器，如顯微鏡就是其中之一，顯微鏡把人們帶到一個新的認識水平。因此，西方醫學數百年來診病的一個重要手段就是用儀器對人體進行檢測，所以在西醫看來，或在西方文化影響下的國人看來，因儀器檢測不到中醫中的真氣、氣脈、穴位等，就判定中醫為偽科學。

殊不知，近代西方醫學通過儀器發現的是人體外在的結構與特性，其代表的自然科學發現的是客體真理，即事物的形構之理、材質之理、外延之理；而中醫發現的是人體內在存在與運行規律，其代表的生命科學發現的是主體真理，即事物的存在之理、超越之理、內容之理、生命之理。

自然科學的發展，讓人類社會不斷進步，讓我們從外在自然和社會環境中獲得越來越深度的解放和自由。唐朝時期的玄奘步行去往天竺（今印度）求取經書，克服種種艱險，九死一生，歷經四年才從長安（今西安）抵達，而今乘飛機從西安抵達印度首都德里只需十幾到二十幾個小時。這就是自然科學的發展對人類雙腿的解放。還有不斷的更新的通訊工具、機械設備等等，都為人類的工作與生活帶來了極大的快捷與便利，讓人的五官和肢體最大程度地解放出來。

生命科學可以讓人類實現從身心內在的各種束縛中，從生死束縛中，從無明、業障、愚痴、顛倒、幻妄、煩惱、感官、自我、各種負面情緒和生物本能，以及各種經驗的局限中，越來越徹底地超越和解放出來，獲得身心、人格和人生最大限度的自由與圓滿，即如其所是地實現人生的終極目的與終極關懷，實現生命的永恆。以中國和印度為代表的東方諸國，幾千年來對生命的探索從未間斷，大師輩出。像佛家的釋迦牟尼和他的十大弟子，以及唐宋的那些大禪師們，他們都是真正意義上的生命學家——佛家學派內的生命學家；還有印度阿育吠陀（梵文為Ayurveda，Ayur意指「生命」，Veda意為「知識」，「阿育吠陀」一詞即為生命的科學）的醫學宗師恰拉克、托納婆多利，還有中國的扁鵲、華佗、孫思邈等，他們從醫學角度進入到生命的內涵之中，通過治療疾病、恢復健康的方式成為一代生命學家；再者，那些道家的內丹大師等等，他們對生命內在的認識和探索，是前無古人的，甚至是後無來者的，他們擁有對生命獨特的見解，也凝聚了獨特的智慧。這些不同流派的生命學家和生命學學派，無一不是東方文明史上，對生命學長期探索的智慧結晶。

綜上所述，自然科學與生命科學的研究對象、認知手段、特點、原理及作用皆不相同，其二者如同兩條相互平行的軌道，運行在各自的領域。但它們之間也並不是毫無關係或完全對立，二者必須擇其一，自然科學與生命科學之間，如同人之雙腿，缺一不可，當然也不能一「肢」獨大。過去東方（含中國和印度在內）很不重視經驗智慧，視之為小術、有為法、功利、物慾等而輕視之，甚至鄙視之。因此，東方在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方面，始終進步緩慢，甚至在有些歷史時段里長期停滯不前；而在對內在的生命世界之探索方面，成果斐然，致使東方文化只成為生命文化，東方科學只成為生命科學。而西方，尤其在文藝復興和工業革命之後，大力發展自然科學，帶領人類社會進入了前所未有的物質文明的階段。不過，自然科學自身的分裂化傾向（科學研究和認知對象必須是獨立的，導致越來越詳細的分支科學被建立，人類的生活、情感、人格、認知、思維等就也在走向不可逆轉的分裂）也將人類引向了一條人格越來越分裂化，認知越來越封閉化，生存體驗越來越蟲洞化，心靈和思維越來越碎片化的深淵，人類的幸福感也降到了歷史新低。

過去東方和西方對於自然科學和生命科學都只側重其一，而導致發展不均衡，產生了各種社會和人生問題。而今，唯有自然科學與生命科學共同發展，揚長避短，相互促進，才能真正實現人類的內外在解放，也即儒家所提倡的內聖外王。

作者：新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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